到最后,他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披衣起身,独自到了院落里。
“夜深风重,圣上怎么在这儿坐下了。”心腹巡夜路过,赶忙上前,轻声道。
“出来透透气。”承安言简意赅道。
心腹跟随他多年,隐约能猜出他几分心思:“是因为皇后吗?”
承安无可无不可,自嘲道:“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被她拿捏的严严实实,如何也翻不了身,想强硬一点儿的时候,只消看她一眼,便不忍心了。”
心腹早已经娶妻,但还是很难理解他此刻心绪,顿了顿,只得道:“左右圣上现下与娘娘相守,夫妻和美,哪里还有遗憾呢。”
承安似乎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心腹见状,知他想要独自坐一会儿,躬身施礼,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承安望着已经熄灯,一片安谧的内室,忽的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随即便化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其实有些事,他不是不能拒绝,不过是不忍心罢了。
他舍不得失去她,但更舍不得她伤怀难过。
他就是这样没出息,在她面前,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
承安悄悄给承熙送信,走的是姚家的路子,经了姚轩的手,毕竟在这关头,别的人他可信不过。
他也知道,承熙会来的。
事实上,事情也正如同承安所猜测的那样。
信是在九月二十日晚间送去的,三日后,便收到了回信。
承熙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青檀寺,淮水东侧的一座古寺,既不偏向南军,也不偏向北军,周边无有山林,不便设伏,他明言自己只会带几十个随从过去,以示心中坦荡。
有锦书在,他们都不会在这场会面中耍什么心机,大家心照不宣。
二十五日的傍晚,锦书同承安一道,早早用过晚膳,又去哄着两个孩子玩儿。
他们是在三月降生的,这会儿已经过了半年多,五官长开了些,小手小脚极其可爱,已经能认人了,见母亲陪着他们玩儿,一起咧开嘴笑,开心的直拍手。
承安站在一边守着,忽的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去,到外间去了。
父亲走了,两个孩子都怔了一下,要知道往常时候,他都会陪着玩儿的,齐齐指着门外,咿咿呀呀的出声。
锦书心中闷痛,却强颜欢笑,依次抱在怀里,轻柔的哄,眼见他们合眼睡下,眼泪方才不受控制的下落,情不自禁的将他们亲了又亲,在床边看了他们许久,方才擦了泪,叫承安过来,一道将他们抱起。
“走吧。”她道:“该出发了。”
自扬州至淮水,尤且有两日路程,听起来似乎很长,然而落到锦书与承安眼里,却只是一瞬间。
直到二十七日,他们踏上淮水边的土地时,尤且有些难以置信。
永仪与永宁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打算做什么,倒是欢喜,眼睛四处转着,片刻不歇。
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渐起,也没停歇,便吩咐人备车,径直往青檀寺去。
那本是一座古刹,不知经了多少年岁,远远瞧着,寺庙外墙青灰,到了近处才知,是因隐约生了青苔的缘故。
承安只叫乳母远远跟着,自己偕同锦书,分别抱着两个孩子在前,一道登阶。
山寺的墙面上绘了壁画,许是因为风吹雨打,早已斑驳,冷眼瞧着,反倒有些苍凉古朴之感。
几人一道到了山门,便见一老僧迎了出来,后偕小沙弥,一起合手示礼:“几位施主远来是客,请进。”
承安没有开口,锦书则轻轻还了一礼:“多谢大师。”
“施善念,济苍生,正是苍生之福,”老僧道:“请进吧,你们要见的人,已经等了许久。”
近乡情更怯,锦书听他说完,头一次明了这句诗文情意,脚下竟有些不稳。
承安腾出一只手来,扶住她手臂,动作轻柔:“还要去吗?”
“走吧,”锦书舒口气,道:“我没事儿。”
承安眼底的光倏然暗了,末了苦笑,终于随同她一道,进了山门,往静室去。
这里头只点了一盏灯,连光都是幽幽的,承熙独自坐在里边,不知从哪儿寻了根签,正掀开灯罩,将烛火挑亮。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转头看了过来,惊喜道:“母后!”
许久未见,承熙个子高了,面容愈见明俊,冷眼瞧着,也更像先帝了。
锦书心中涌上浓重思念,随即却是伤感,上前去仔细打量他,轻轻改开道:“长大了。”
第170章 终局(下)
承熙心里有无数话想同她将,然而这时见了,却说不出什么。看一眼她怀里抱的小娃娃,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是永仪,还是永宁?”
锦书看一眼怀里直勾勾盯着承熙看,一脸好奇的儿子,道:“是永仪。”
“生的像他,”承熙没提承安名字,也没叫楚王,而是简单带过,伸臂过去,道:“母后,叫我抱抱永仪。”
承熙与承安,都同先帝生的很像,所以在外人看来,这兄弟二人,其实也很相像。
永仪一边儿吃手,一边儿看承熙,许是觉得他同父亲生的像,锦书将他递过去的时候,竟也没哭。
“倒是很乖,”承熙抱着他,动作轻柔的在小襁褓上拍了拍:“也不爱闹。”
“他闹了一日,这会儿累了,”锦书在侧笑道:“否则,哪里肯安生。”
承熙哄了永仪一会儿,便重又将他递还给锦书,转头去看承安怀里抱的小娃娃,微有些讶异:“永宁同母后生的像,眉眼活脱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说我跟她生的像,”锦书温声道:“没想到,你也这样觉得。”
永宁被承安抱着,乖巧极了,不哭也不闹,眼睛看着承熙,同哥哥一样,有些好奇。
承安没有主动将永宁递给承熙抱,他也没有开口提,只就着这姿势,逗着永宁玩儿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同锦书说话,活像是没看见承安似的。
当然,承安也一样。
到了这关头,他们之间所纠缠的那些东西,早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开的,永仪与永宁这一路上玩儿的开心,这会儿时辰晚了,便有些困,慢慢的,连眼睛都合上了。
锦书亲了亲怀里永仪的小脸,也不在意边上人看着,同样亲了亲永宁,随即便唤了嬷嬷入内,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将两个孩子抱出去。
“这些时日以来,”门扇合上,烛光下承熙神情柔和,隐约有些感伤:“母后过得好吗?”
“好,”锦书缓缓坐下,低声道:“都很好。”
她又问承熙:“你呢,过得好吗?”
“也就是那个样子,”承熙低着头,道:“每天听太傅们讲学,十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时不时的同皎皎一起出去走走,除去惦念母后,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是个好孩子,因为许多的原因,肩上承担了太多不该由你承担起的东西,”锦书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温柔道:“是母后做的不好,对不住你。”
“母后别这样讲,”承熙抬头看她,眼睛黑亮:“那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再则,”他微微一笑,道:“我答应过父皇,要好好照顾母后的,男孩子要说话算话,言出必行。”
说的明明是这样平和的话题,锦书听着,心里却觉难过,一抽一抽的疼,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不说话,承安始终沉默,一时间,静室里安静下来。
“母后,”难言的寂静过去,承熙缓缓开口,有些忐忑的道:“随我回长安去吧,好吗?”
锦书怔了一下,随即问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承熙却没有接这一茬,只是继续道:“舅舅们都很惦记母后,我也一样,永仪与永宁皆是母后的孩子,我绝不会伤害他们,更不会叫你们骨肉相隔……”
“圣上,”锦书还没说话,承安便开口了,语气平静,只是隐约有些冷淡:“您大概忘了,她现下是我的妻子,永仪永宁,也是我的骨肉。”
“哦,”承熙这才侧眼看他,语气并不比他好上多少:“楚王也来了。”
“别这样,都平心静气些,”锦书转头去看承安,目光有些哀求:“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
承熙嘴角牵出一点儿嘲讽弧度,道:“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坐在一起又能怎样呢。”
“曾经,我也是真心希望你们过得好,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到最后,还是被人知晓,捅了出来。”
他双手捂脸,喃喃道:“母后别怨我此前下旨杀他,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既有当初,便该猜到会有今日,怨你岂非无理取闹?”锦书淡淡一笑:“能做的你都做了,我哪里能怪。”
“是锦瑟撞破,捅出去的。”承安无声的叹口气:“谁能想到,到头来坏事儿的,竟会是这样一个蠢货。”
承熙目光一厉:“她人呢?”
承安看他一看,道:“被我杀了。”
“死的好!”承熙冷冷一哂,随即又去看承安:“事到如今,也不必遮遮掩掩,你口口声声说愿为母后做任何事,当初圣旨降下,怎么不肯引颈受戮,保全母后和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