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些人已经远离朝堂,但霸陵这一亩三分地上,能留下来的哪里会是易与之辈?
这些宿老们,都是有权将奏疏直送长安的。
真逼急了,一封朝奏过去,也不需指名道姓的骂,就是哭一哭高祖——臣万死,臣有罪,以致乱臣惊扰高祖先灵,如此云云,圣上不处置,都说不过去。
姚轩也没将筹码全数放在这上边,往霸陵来时,便征得圣上准允,有权调动霸陵军卫,抽调几支组建巡卫,将各类赌场青楼勾栏之地划到别处,远离民居,一来二去的,霸陵风气倒是好了许多,也叫好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阿轩瘦了,人也黑了,”姚望看着这个素来同自己不亲近的长子,语气中有些骄傲,又有些复杂:“这几日休假,便在家中歇一歇,好生将养几日。”
“阿轩媳妇,”他叫柳彤云:“记得嘱咐他多吃东西,别一遇事情就顾不上用饭。”
“我知道了,”柳彤云温声应道:“父亲放心吧。”
吃了这样久的汤药,姚盛的身子虽未曾痊愈,却也略好了些,同姚瑾和锦瑟坐在一起,神情冷淡的看他们说话。
张氏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出席这场年宴,只是他们兄妹几个都以为母亲只是被拘着,年夜好歹会叫出来见一见,却不曾想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大失所望之下,难免心生怨怼。
姚望不是不知道他们心中想法,只是这关头也不欲生事,加之对这几个儿女还有些怜爱,怕他们同姚轩起了冲突吃亏,便只当未见,什么也没说。
一家人心思各异,姚轩察觉到了,却也没有理会,只为胞弟姚昭斟酒一杯,兄弟二人对饮了,相视一笑。
姚望被隔在一边儿,眼见他们如此,颇有些讪讪,还不待说什么,便听管家来回禀——赐膳的内侍到了。
锦书做了皇后,得宠与否,圣上都不会在年夜落人脸面,更不必说她本就得宠了。
“国丈好,”将旨意宣读完,那内侍便先一步笑道:“宁海总管在承明殿侍候,不得空过来,叫我向您问安。”
姚望被他超乎寻常的客气惹得一惊,微生讶异,然而还不等他问,那内侍便献好的讲道:“今夜圣上降旨,将诸皇子依次封王,秦王殿下乃是嫡出,本就尊贵,承天所幸,乃册……储君。”
一句话说的缓慢,足以叫所有人听清,也叫他们明白,这种超乎寻常的客气从何而来。
姚望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颗心跳的即将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顿了好一会儿,才大喜道:“谢公公告知。”说着,便吩咐人拿喜钱与那内侍,以及同来的禁卫内监。
这是喜钱,一众人倒也没推诿,极客气的同姚家人道别,别返宫复旨去了。
姚望喜笑颜开,几乎控制不住面上欢喜神情,姚轩与姚昭在侧,也是喜不自禁,为姐姐和小外甥高兴。
“娘娘有福气,”姚望老怀安慰道:“自然,太子殿下也是有福气的。”话说到这儿,他又不免有些失落,外孙出生之后,他还没见过呢。
姚盛低着头,同几个弟妹面面相觑。
“年夜遇上这等大喜,确实是好事,”柳彤云含笑吩咐道:“再去加菜,父亲与弟妹们,只怕要一醉方休了。”
这年的年宴,锦书是在一片奉承与笑语中度过的。
能进承明殿的,都是数得着的人,给了脸面都得兜着,小半夜过去,真是笑的脸都有些僵。
承熙还小,刚开始的时候还硬撑着看热闹,没一会儿就累的睡着了,也不嫌弃内殿里头吵,居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晚宴结束时,已经过了午夜,便是锦书也有些熬不住,抱着承熙同圣上一道登上轿辇,便靠在圣上肩膀上发困,还不等略一合眼,便觉襁褓里的小人儿动了动,吱吱呀呀的出声了。
承熙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会儿居然醒了。
“别人都累的不行,你倒自在,”锦书笑他:“还是年纪小好。”
承熙躺在母后怀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活像是只软糯的汤圆,乖的讨人喜欢。
圣上看的心软,神色柔和的凑过去,想要亲一亲他的胖脸蛋,只是晚宴时他酒水用的多了,身上酒气也重,人一凑过去,承熙就将小脑袋往襁褓里埋了埋,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你啊,”圣上失笑:“真是娇贵。”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甘露殿,锦书怕冷着孩子,顾不得承熙挣扎,将他包的严严实实,才下了轿辇,往甘露殿去。
年夜里是要吃饺子的,圣上与锦书都用过,只有承熙没吃。
红叶随锦书一道往承明殿去,红芳却留在甘露殿守着,虽然小殿下吃不吃还得两说,她却还是吩咐人准备了,这会儿刚刚好用得上。
“承熙,看这儿。”锦书脱了大氅,便端着小碗给承熙瞧,试一试温度之后,便拿汤匙盛一个饺子,小心的去喂他。
说是饺子,实际上也就是果泥做的,内里包了一点儿烂烂的肉馅儿,小小的,确保承熙也能吃的下去。
承熙还没吃过这个,好奇之下,倒是乖得很,张着嘴巴要母后喂,吃的毫不拖沓。
圣上先去换了外袍,随即便过来看他们母子,见锦书正喂承熙吃小饺子,便微微笑了。
笑完了,他又问锦书:“朕这道旨意下的突然,是不是吓到怜怜了?”
锦书知道他说的是册封承熙为太子之事,头也不抬,道:“刚开始是有点,后来便好了。”
将那几个小饺子喂完,她将空碗与匙子递给一侧候着的宫人,方才抬眼去看圣上:“承熙既是七郎的骨肉,又是嫡出的皇子,为什么做不得太子?”
这句话说的是实情,却也忒不客套,圣上听了不怒,反倒释然一笑,问道:“没什么想问朕的?”
锦书笑着摇头:“没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圣上轻轻叹了一声,手指勾了勾正躺在塌上看他的小儿子的脸蛋,吩咐道:“带他出去吧,小心照看着。”
乳母知晓帝后预备安寝,屈膝行礼之后,便将这位尊贵的小太子抱起来,准备带他去睡。
承熙早早便睡过一觉,这会儿如何肯走,乳母一抱,便将小眉头皱的老紧,眼见母后和父皇没有拦着,就扁扁嘴,打算哭了。
“哭也没用,”圣上过去拍拍他小脸,幸灾乐祸道:“你母后是父皇的,偶尔照看你可以,想要一直占着?门儿都没有。”
承熙当然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可是能隐约看出他神色中的嘲讽来,又气又急,奶声奶气的哼哧了半天,很委屈的去看锦书。
“七郎别欺负他,”锦书看的心软,将儿子接过,抱到怀里去亲了亲:“先将他哄睡了,咱们再睡便是。”
往日夜里,锦书虽然也会照看承熙,但多半是圣上留在含元殿没回来,或者是承熙闹得厉害的时候,否则夫妻情热,燕好之际有个小娃娃胡闹,也是扫兴。
“哦,”可这一次,圣上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冲乳母们摆摆手:“朕和皇后照看着他,你们退下吧。”
锦书微微有些讶异,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瞧一眼自己怀里一脸胜利的儿子,便上了床榻,哄着他睡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也好糊弄,她搂着说了会儿话,便合眼睡了。
锦书松一口气,正待坐起身,吩咐乳母抱承熙出去,圣上却先一步揽住她腰身,手掌不安分的探入她衣内。
“七郎别闹,”锦书又羞又窘:“承熙还在呢。”
“在就在,”圣上厚着脸皮道:“不是睡着了吗。”
“那也不成,”夜色已深,锦书面颊红的似霞:“万一将他吵醒了,那……总之,就是不。”
“这可由不得你。”圣上伏在她身上,唇齿交缠间,彼此的气息都是缠绵的。
他轻轻唤她:“怜怜,怜怜……”
锦书从没这样窘迫过,拒绝不得后,便只推他肩:“你轻些!”
圣上低声笑道:“怜怜忍着些不就是了。”
“这如何忍得了……”锦书羞得不行,却怕自己声音将承熙吵醒,忍着异样,信手自己一侧扯了条帕子咬住,不叫自己出声。
圣上伏在她肩头闷笑,声音轻轻的,落在月夜里面去,缱绻极了。
自是一夜温绵,情意无限。
第79章 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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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夜, 便算是长了一岁, 锦书清晨醒来时,瞧着在自己身边伸着腿睡得正好的承熙,再瞧瞧一侧含笑看着自己的圣上,竟生出一种恍惚之感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在宫里过了这样久。
换做是未曾入宫之前, 她只怕如何也不敢想, 自己会有今日。
因缘际会, 也是奇妙。
这样宁静的清晨,喜气与宁静都不曾散去, 夫妻二人也没说话, 彼此瞧着,便什么都够了。
两个大人有这觉悟, 小娃娃承熙却没有。
吧唧了一下嘴, 他醒了过来,带着一点儿起床气的缘故, 嘴巴一张,就打算哭几声清醒一下。
锦书带他这么久, 早早知道如何应对,将儿子抱到怀里去, 一面同他说话, 一面解衣喂奶,马上就给哄得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