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意算盘还未拨响,就在第七日,萧璟如往常起床,洗漱。
老太监刚递上漱口茶水,脸色倏尔一变,声音发颤唤声:“皇,皇上……”
萧璟正纳闷,就觉得鼻子里有凉凉的液体往外流,他抹了把,发现是血,并不在意,摆摆手嫌太监大惊小怪:“不过天天点炭盆太过干燥,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心口一阵翻腾,干呕一声,一口殷红液体喷在茶盅里,瞬间染红清亮茶汤。
萧璟来不及恐惧,两眼一翻,轰然仰倒。
“皇上!皇上!快!快请钟御医!!!”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晨间寒凉空气中。
钟御医带几位军医赶到时,萧璟已经不省人事。
从辰时到午时,从午时到未时,整个御营忙成一锅粥。
直到黄昏,老太监悲怆报一声:“皇上殡天了!”
顿时御营里哭声一片,谁都没注意一个御营侍卫钻入背面树林,迅速不见。
……
覃昱先收到消息,他趁夜拜访大皇子,单膝跪地禀报和言谢:“大殿下,靖王说此次若没您牵扯住二殿下和几位重臣,他记得您的恩情,休战协议已草拟完毕,十日内退兵雁口关,愿用戍边十年和平换两国的太平盛世。”
大皇子负手而立,深吸口气,嗯一声:“希望靖王能兑现他所有承诺。”
就在西伯按兵不动的同时,四五日后靖王收到飞鸽传书。
他轻轻扬起嘴角,起身穿上新制蟒袍,拿起手边“双龙戏珠”的铜金令牌,对站在身边的人说:“宋侍郎,你一路劳苦奔波,刚歇脚就要陪本王进宫面见太后,怕吗?”
宋执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微臣愿追随殿下,身先士卒,在所不惜。”
“好一个身先士卒!”靖王哈哈大笑,“待本王事成,定会允诺你的要求,还方明两家一个公道。”
与此同时,仁寿宫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保护。
飒飒到底人小,平日在府邸疯,可到了宫里感受到不寻常气氛,寸步不离跟着老太太。
“曾祖母,怕怕。”她紧张地盯着窗外晃动的人影,转头扑到老太太怀里,快哭出来。
“有曾祖母在,飒飒不怕。”老太太轻声安慰,一手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一手捏紧九凤杖,心想今天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孩子出宫。
飒飒攥住姜黄色衣面,小声问:“曾祖母,爹娘何时来?飒飒想回家。”
“应该快了。”老太太搂紧怀里玉面团一样的孩子,看眼漏刻,已近午时,偌大偏殿只剩她们祖孙俩。
突然平地炸起一道惊雷,吓得飒飒尖叫,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怕不怕,是打雷。”老太太捂住孩子的耳朵,强颜欢笑。
“娘亲!我要娘亲!”飒飒别着小嘴,水汪汪的杏仁眼积满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外冒。
“飒飒不哭,我们很快就能回府。”老太太哄孩子的同时,耳朵灵敏听见外面传来时断时续,短兵相接的打斗声,她想这次真的快了。
飒飒哭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小虎妞着实吓坏了,躲在老太太怀里时不时抽噎两下,刚刚平复下来,偏殿大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大喊一声“姑祖母”,被老太太轰出去:“别吓到孩子!”
宋执乖乖退出去。
出宫时,飒飒脸上系着帕子,晃着脑袋道:“曾祖母,飒飒什么都看不见。”
“没什么好看的。”老太太镇定自若踩在鲜血四溢,横尸满园的青石板路上,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跨出仁寿宫的大门。
唯有门檐下,鎏金紫檀的匾额在初夏的阳光里褶褶生辉。
两日后,举国发丧,太后变称皇太后,遗诏交由纪臣相,颁布靖王萧奕擎即刻继位。
“皇祖母在仁寿宫好生歇养,颐养天年。”新任帝王去仁寿宫请安,面上笑意,眼底冷漠,“皇叔的遗体,朕会亲自接回来。”
皇太后面无表情哦一声,起身扶着老嬷嬷往里走:“哀家乏了,皇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
十日后大周兑现退兵承诺,覃炀才被大皇子放走。
覃炀不想节外生枝,趁夜跑回樟木城,到许府时已经天亮,他抹把汗,顾不得礼数,对着红漆大门一阵猛砸,把守门小厮吓到了。
“哎哟,覃二爷啊!”小厮把骂人的话噎回去,叫人快去通传。
温婉蓉还在熟睡,如今她身子重得快,大夫恭喜怀的双生子,喜得大姑姑赶紧去信燕都给老太太报告好消息。
“还在睡啊?”覃炀站在堂屋望一眼就被大姑姑赶走。
“你赶紧洗个澡,都馊了。”
覃炀打小怕大姑姑,再看大姑姑现在神态与老太太越来越像,更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去洗澡。
人刚坐到澡桶里,外面又响起动静,喊着:“爹爹,英哥儿也要洗澡!”
覃炀头都大了,心想这混小子凑什么热闹,连哄带骗说快洗完了。
英哥儿已经哄不住了,他跑到屏风后麻溜脱掉衣服,光着小屁股费劲往桶里爬,结果不等覃炀伸手接,哗啦一声水响,整个人倒栽葱栽进水里,拍出个大水花。
“你一大早洗什么澡?”覃炀抹把脸上的水,揪一把肥坨坨的脸,啧一声,“又长肥了,你怎么在哪都长肉。”
英哥儿三个月没见他,正高兴,不计较说他胖,笑嘻嘻往前凑,眼睛亮晶晶地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燕都?”
覃炀想也不想说:“等你娘生完弟弟,少不得一年半载。”
英哥儿“啊”一声,神色黯然:“这么久啊?我还跟玉芽婶婶说,爹爹来了,我就有小马了。”
覃炀大喇喇坐在澡桶,不以为意道:“谁让你到处乱说。”
英哥儿皱起小眉头反驳:“是爹爹答应的,英哥儿哪里乱说了?”
覃炀一心想着找香绵羊,懒得跟小孩浪费口舌:“哎呀,回燕都就去马场,不急一时。”
英哥儿小脑子思索片刻:“可等我回去小马都长大了。”
“小马长大会有新的小马。”覃炀洗得差不多,把英哥儿也抱出去,指使道,“我去找你娘,你去找大姑奶奶,叫人赶紧送早饭来,快去。”
“娘亲也要吃吧。”英哥儿一副小狗腿模样。
“吃。”覃炀回答,又问,“你吃了没?”
英哥儿摇摇头。
“那我们一起吃。”
“要不要叫玉芽婶婶带表弟来啊?”英哥儿想得挺多。
“不要不要。”覃炀说,“几个月不见你脑袋瓜装什么?”
英哥儿嘿嘿一笑,穿好衣服跑出去。
覃炀许久未见温婉蓉,趁她睡着,忍不住贴上去亲了好久,直到把温婉蓉亲醒了。
“你……”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以为自己做梦,拍拍自己的脸,感觉到疼,才意识到覃炀真的回来了。
她倏尔爬起来,一下搂住面前高大男人,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一直没音讯,我,我的心等凉了。”
说着,她哽咽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啊!”
“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覃炀抱住她,拍拍背,笑道,“大姑姑说你现在不能哭,不能动气,还说肚子里是两个,哎,温婉蓉,你是覃家功臣啊。”
“你少贫!”温婉蓉推开他,窝到床里面,嘀咕道,“回来都不问问我,就知道说孩子。”
覃炀躺她身边,搂住隆起的小腹,贱兮兮道:“哎,我找匹快马,趁夜赶回来,澡都洗了,你自己睡得跟猪一样,还怪我?”
“你才跟猪一样。”温婉蓉翻过身,狠狠掐他一把,还想说什么,就被蓦然放大的脸堵住嘴,只剩唔唔的声音。
一番唇齿纠缠正在兴头上,堂屋突然传来哎哟一声,覃炀爬起来一看,英哥儿双手捂住眼睛,嘴上说:“爹爹又在亲娘亲,英哥儿什么也没看见。”
覃炀单眉一挑,心想,什么叫又?难道这小子不止看到一次,看来以后要注意。
温婉蓉在一旁捂嘴笑,揶揄道:“我平日里要你注意,你总说没事,现在知道了吧。”
覃炀无语地点点头。
随着天气渐渐转暖,温婉蓉的身子越来越重,覃炀恨不得把她当宝贝供起来,大姑姑照顾愈发细致,只有英哥儿高兴没几天,再也高兴不起来,他不学无术的舒坦日子到头了。
就算没有覃炀盯着,他的许表叔也不会闲着,谁叫覃英现在是许府唯一能跑能跳的男娃娃,简直“万千瞩目于一身”。
至于如何挨过樟木城这艰苦一年,英哥儿完全不想回忆,他先前觉得许表叔挺好,现在已经爱不起来,偶尔听见婶婶骂表叔,他心里多少好过点。
四季轮换,转眼过去一年,当温婉蓉下马车,带着两个嗷嗷待哺双生子进入覃府的垂花门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老太太看着两个白嫩的曾孙,笑得合不拢嘴。
飒飒又长高了,她黏糊一会好欺负的娘亲,就对两个软乎乎的小娃娃产生极浓兴趣,时不时用胖胖小手戳戳双生子的脸,不觉得这是弟弟,而是活物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