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报以浅笑,而后提着裙子跨入殿内,太后照常在里殿歇息,和贴身伺候的嬷嬷一起,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听不真切,不过“僖嫔”二字钻入耳中时,她的脚步一顿而后放轻,伫立在里殿门口听了会。
老嬷嬷说:“太后,如今齐妃怀有子嗣就恃宠而骄,将来真诞下皇子,岂不是目中无人?您看是不是该敲打敲打。”
“敲打?”太后冷哼,“皇上纵容她,还有哀家什么事。”
老嬷嬷连忙安慰:“太后消消气,圣上有圣上的难处。”
太后心知肚明:“无非被前朝牵扯,想当初齐家也是大周建业的功臣之一,再看今日,一代不如一代。”
老嬷嬷不敢妄议当朝臣子,只能叹息一声。
两人短暂沉默后,话题重新回到牡丹身上,老嬷嬷揣摩太后心思问:“太后,合欢苑那边就由着皇上去了?被牵连到杜家案子里可是大罪。”
有些话当事人不好说,由旁人说出来,有台阶下。
太后略微沉吟,叹气:“僖嫔是伶俐人,也不知她真看不懂皇上的心意,还是装看不懂皇上心意。”
听到这话,温婉蓉微微一怔,想起昨天覃炀说皇上对牡丹动了真心,可帝王的真心岂是凡夫俗子消受得起,真以为戏折子上唱的流传千古的鸳偶佳话?
恰恰相反,哪怕帝王只付出一分情,也要百分之百回报。
老嬷嬷立刻会意:“您是说,皇上怨恨僖嫔无动于衷,才把人关进大理寺?”
太后不置可否,点明道:“皇上啊,是把选择权交给兰僖嫔,选对,前程似锦,选错,万劫不复,总之这事不会拖太久。”
顿了顿,话锋一转,问:“今儿廿十几?哀家听闻西伯使者月底离开燕都,没几日了吧。”
听起来毫无关系两件事,实则关系紧密,温婉蓉不知皇上对牡丹了解多少,但太后一定不清楚其中原由,从表面上看,皇上不会为儿女私情耽误国事,如果牡丹从了帝王心意不日就能从大理寺放出来,如果不从大抵也就出不来了。
可按照实际情况看,牡丹一定不会顺从皇上,西伯使者离开燕都,是覃昱他们脱身的好机会,更有甚就是开战前计划之一。
温婉蓉想着前因后果,惴惴不安,她不在乎皇上与牡丹的情愫,她害怕牡丹在大理寺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招了,以至于跟太后说话时频频分神,太后以为她没休息好,并未长留。
离开午门,温婉蓉直奔覃府马车,命一声回府,迅速钻入车内。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撩开窗纱望着渐渐后退的街边景色,反反复复想着仁寿宫听见的那些话,心里很是不安。
覃炀不方便出面,能指望的眼下只有丹泽。
温婉蓉思忖片刻,撩开车帘,对车夫说一声,调头,去兰府。
车很快调头,笔直笔直往西门街的方向前行。
然而走着走着,温婉蓉就觉得不对劲,方才街道上叫卖声,熙攘声热闹非凡,怎么渐渐就听不到了。
她掀开车帘正要说话,倏尔愣住了,又很快反应过来,对驾车的质问道:“你不是车夫,你是谁?”
“看来你在覃府过得不错,连点防备心没了。”说话的人转过头,斗笠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下巴,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纵然看不到全脸,听声音,温婉蓉就认出来者,惊诧道:“怎么是你?”
很快她又镇定下来,声音如常问:“光天化日你敢出现城内,不怕被人认出来吗?想害死覃炀?”
“他会怕我?”对方哈哈大笑,手中缰绳大力一甩,高喝一声驾,马车横冲直闯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郊奔去。
温婉蓉冷不防突如其来的加速,整个人向后一个趔趄,摔到车里,再等她爬起来稳住身子,刚想呼喊救命,外面的人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冷声道:“我劝你老实点,暴露我,你就等着给覃炀收尸。”
“你!”
被人抓住软肋的愤怒不甘交织一起,温婉蓉却无可奈何,狠狠吐出一个字后,偃旗息鼓坐回原位,气得满脸通红。
她不知道马车要狂奔去哪,何时才会停下来,只听见车轮轧过路面,碾过小石子的碎裂声。
估摸一刻钟的时间,车速才稍有减缓。
温婉蓉平复心情片刻,语气缓和,试着交谈:“覃昱,我知道你为何而来,牡丹的事我们也在想办法。”
覃昱没吭声。
温婉蓉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她是皇上口谕被关进大理寺,覃炀有他的顾虑,覃家上下几十口都指望他,你不能要求他太多,也得给我们时间。”
覃昱不信:“他有难处,你呢?堂堂公主,天天进出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人,就没点办法?”
“我有办法,何须与你浪费口舌。”温婉蓉蹙了蹙眉,着实没心情讲究虚礼,直言道,“覃昱,不瞒你说,皇上对牡丹上了心,为什么被关进大理寺,无非两点,生或死,依我说,皇上现在未必不知道牡丹来历,却把生死大权交由本人,你要我们怎么做?擅闯大理寺?”
能救人吗?
“我猜牡丹为了你,一定不会选择苟活,她心里明白,你也明白,进了宫再想出来根本不可能。”
“她其实,”温婉蓉稍稍迟疑,说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话,“是枚死棋,安插在皇上身边,只负责传递消息的死棋,我说得没错吧。”
覃昱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冷笑声:“覃炀告诉你的?”
“他提过一嘴。”
“你就明白了?”覃昱勒紧手里的缰绳,停车,掀开车帘半笑不笑盯着温婉蓉,“难怪覃炀喜欢你,够聪明。”
“覃昱,你听我一句,收手吧好不好?”不知出于自保,还是不忍看和覃炀相似度极高的脸,温婉蓉豁出去,冲上前抓住车帘,跪坐车边满眼恳求,“那日你走之后,祖母病了一场,躺在病榻上喊昱儿,丫头婆子们都以为她老人家喊错人,把覃炀叫过去。”
“闭嘴!”
温婉蓉以为覃昱会念及老太太和手足之情,对她这个弟媳和颜三分,完全大错特错,覃昱毫不留情掰开她的手,甩进车内,警告道:“从现在开始,你敢多说一句,就杀了你!”
温婉蓉被推倒在地,手肘撞在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好一会才爬起来,缩坐在角落里,很配合的乖乖闭嘴。
覃昱在车外守着,她在车里待着,互不干涉,互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婉蓉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来不及高兴就像小鸡一样被人粗鲁抓出去。
“覃炀!”
她下地刚站稳,就看见覃炀从马背上跳下来,下意识想冲过去,被身后人紧紧掐住脖子,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喊一声。
“先放人,否则一切条件免谈。”覃炀提刀,三步外停下,面色沉沉,用刀指了指。
“限期三日。”覃昱神色淡然,语毕把温婉蓉往前一推,趁覃炀转移注意力,迅速钻入路边的树林里,消失不见。
覃炀想追,被温婉蓉拦住:“覃昱真想如何,就不会等你来了,我们回府吧。”
覃炀皱皱眉,紧了紧手里的刀,按捺住杀人的念头,转头问温婉蓉:“你没事吧?”
温婉蓉摇摇头,说没事。
覃炀扶她上马,而后一跃而上,忍不住责怪:“你是不是傻?连自家车夫都认不出,不是兰家发现不对去枢密院找我,还不知道那王八蛋出什么幺蛾子。”
第267章 预谋好
温婉蓉刚才命悬一线,现在两人同乘一骑,还能听见覃大喉咙鬼叫,她整颗心落回原处,往他怀里一靠,抱着孔武有力的胳膊,轻声道:“我方才被吓到了,你能不能不吼我。”
“不能。”嘴上说不能,语气明显缓和许多,一只胳膊搂住腰,往怀里紧了紧,又道,“你真没事?”
温婉蓉抬头,朝他笑笑:“胳膊撞了,回去帮我抹点药。”
覃炀半信半疑,眯着眼看她:“是撞的还是打的?”
温婉蓉一口咬定:“撞的,怪我自己不小心。”
这个怀疑一直到上药时,覃炀看到雪白皮肤上一片淤青才相信所言不假。
“坐在马车里也能撞成这样。”
覃炀嫌恶叨叨没完,除了蠢笨傻,温婉蓉听不到第四个形容她的词语,可她依旧笑眯眯看他小心翼翼涂抹膏药的样子,心里甜丝丝。
“覃炀,我觉得今天覃昱是故意让兰家发现异常,就等你来,他也料到你一定会来。”上完药,温婉蓉边穿衣服边说话。
覃炀哼一声:“他现在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温婉蓉本想劝,话到嘴边,再看看覃炀黑着脸,叹声气,只问:“牡丹怎么办?覃昱给我们三天期限,且不说时间紧迫,怎么救出牡丹都是问题。”
覃炀坐到堂屋摇椅上,架着二郎腿,兵书遮住脸,揶揄道:“救什么救,不是他们夫妇俩自找的吗?现在求仁得仁,正合心意。”
温婉蓉搬个杌子坐他身边,扶着摇椅扶手,身体前倾凑近,蹙了蹙眉:“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嘲笑,就不怕牡丹在大理寺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