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副御史皱皱眉,隐晦道:“难道另有隐情?”
少卿轻笑一下,凑得更近,用仅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温夫人是被害。”
被害?!
严副御史睁大眼睛,怔忪片刻,很快会意:“你是说……”
他冒然不敢说出“凶手是齐佑”几个字,人命关天,大理寺和都察院认定同一件事,什么后果,严副御史比谁都清楚。
“你可有证据?”念头闪过,他倏尔平静下来,正色道,“污蔑官员从重处罚。”
“严大人,若没证据,卑职不敢乱说。”少卿神色平常,不疾不徐道,“证物是丹大人叫卑职销毁,卑职觉得蹊跷,偷偷将证物转到证物房。”
第259章 说服
大理寺少卿见严副御史紧锁眉头,迟迟不说话,不表态,边酌酒边煞有介事说,原本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次大家喝多了,他护送回府时,齐佑说漏嘴。
当时齐佑是酒话,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喝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大人,卑职今天喝酒壮胆,才敢说予您听。”少卿叹气,“于公,卑职拿着朝廷俸禄谨记公正廉明四字,绝不敢做徇私枉法的勾当,于私,我举报挚友,大义灭亲,您若不信我,除了物证,还有人证,但人非草木,您说臣相大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受牢狱之灾吗?”
一席话听得严副御史无言以对,心里打翻五味瓶,不知何滋味。
一方面他想起齐臣相躺在病榻上,满眼悲愤交加把报仇大计交付于他,另一方面齐佑犯了人命大案,齐臣相为一己私欲隐瞒庇护,当着他这个学生的面言之凿凿,背着他却……严副御史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透心凉。
“严大人,严大人。”少卿的声音拉回他思绪。
严副御史揉揉额角,不知酒醉还是头疼,有气无力道:“你接着说。”
大理寺少卿很有眼力劲给他倒杯热茶,继续道:“其实卑职为此事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又不知该找谁倾述,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我清楚您也清楚,丹大人肯定不愿齐佑在牢里受苦,才做了这件糊涂事。”
“你不必再说,我都清楚了。”严副御史抬抬手,示意打住,又看眼门口,“他们一会就回来,小心隔墙有耳。”
少卿点点头,满眼感激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说着,他起身又打开屋门,把方才支走的姑娘叫回来,没一会屋内又响起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再过一会,丹泽、覃炀和宋执陆续回来,一桌人接着喝,闹了近一个时辰才散。散场时,丹泽彻底喝趴下,被大理寺少卿架出去找马车送走。
覃炀和宋执也喝了不少,两人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唯有严副御史,七分醉三分醒,站在青玉阁的门口被夜风一吹,清醒不少,他回想酒桌上一番话,眼底浮起焦愁。
与此同时,丹泽在马车里坐起来,叫少卿倒杯茶给他醒酒。
“大人,您没事吧?”少卿双手递上茶杯,关心问。
“没事。”丹泽一手接茶,一手揉太阳穴,满嘴酒气问,“说了吗?”
少卿点头:“都按大人意思说的。”
丹泽喝口茶,反应慢半拍,接着问:“严副御史什么反应?”
少卿照实说:“果然和大人预料一样,严副御史对温四死因并不知情,后来听说齐臣相也知道,就打断了。”
发现自己恩师道貌岸然,极其失望,听不下去了吧。
丹泽轻抬嘴角,笑意冷然,交代:“如果严副御史要看证物,你带他去,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咬紧,推我头上即可,过不了多久你会接替大理寺卿的位置。”
“那,大人您去哪?”大理寺少卿不由关心。
“辞官。”丹泽挑开窗帘子看向寂静街道,整个人放松下来,道一句心里话,“我从来哪,回哪去。”
少卿微微愣了愣,摇摇头,叹声可惜。
丹泽听见,只是笑笑,不再言语,他想过了今晚,睡不着的人该换成严副御史了。
回到兰府,柳一一的屋里还亮着灯,丹泽像踩棉花推开门,唤声一一。
柳一一听见堂屋动静,赶紧爬起来迎门,被一股酒气熏得直皱眉头。
“今儿怎么喝这么多?你平时都很节制。”她捂了捂鼻子,忍着不适伺候脱衣,靠近时闻到衣襟夹杂胭脂香。
“你去青玉阁了?”柳一一有点不高兴,把外衣扔到脏衣篓里,回头问。
丹泽进里屋不管不顾躺到床上,回一句是,想想又问:“你怎么知道?”
柳一一拿热巾子来,给他擦脸,嘟嘴道:“这香味是哪个姑娘的,我能不知道?”
丹泽听出泛酸的语气,笑起来,还巾子时故意摸过白嫩嫩的手背,语气几分炙热几分轻佻,毫不掩饰道:“一一,今晚就一次,我保证不碰你伤疤。”
柳一一不肯:“你答应我,伤好之前不碰我的。”
“偶尔破例。”
丹泽不等柳一一应声,大力扯过纤细手腕,迫不及待撩开裙裳,翻身从后而入,至始至终没碰胸口分毫。
就在他急风暴雨时,一辆蓝篷的普通马车缓缓停在覃府大门口。
覃炀叫宋执去书房说话。
下人送来两碗醒酒汤,就知趣退出去。
覃炀关了门,坐回太师椅,两腿架在案桌上,翘着两条椅腿,端着醒酒汤,一口气喝了一半,才开口:“西伯狗靠谱吗?”
其实在青玉阁,三人出了雅座包间,都猫到后院说话。
丹泽虽和覃炀不对付,但既然成了一条绳上三只蚂蚱,就应该暂时放下芥蒂一致对外。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宋执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放下碗,擦擦嘴。
覃炀半信半疑:“你就这么信他?”
“你不信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宋执耸耸肩,“齐臣相不能把我们如何,但都察院有一百种办法对付我们,眼下丹泽捏住齐家把柄,牵制严副御史是个机会,值得赌一赌。”
覃炀何尝不明白,否则也不会改变主意参加酒局。
可这场赌局,只能赢不能输。
覃炀盯着手里的空碗半晌,摆摆手,结束话题:“客房准备好了,你今晚就歇我府上,明早一起上朝。”
宋执嘿嘿笑:“多谢,一会佳人有约,我就不打扰你和小温嫂子良辰美景。”
说着起身,开门叫下人备马车送他回粉巷。
覃炀啧一声,斜视道:“你他妈少睡一晚姑娘会死啊。”
宋执咧嘴笑不接下茬,朝他挥挥手,说走了。
总之,旗开得胜,三人难得安然好眠。
至于严副御史,一语中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思虑良久,决定不睡了,穿好外衣,二更时分叫管家备车去纪府。
刑部纪侍郎睡得正香,被府上管家叫醒,说严副御史有急事找。
他了解严副御史为人,若非紧急要事绝不会半夜叨扰,连忙披件外衣出去。
两人去了书房,下人已经点好灯,备好茶点,招待彻夜长谈的客人。
严副御史来得急,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把粉巷酒局听见的,看见的一五一十告诉纪侍郎,末了说:“纪大人,学生没想到老师竟藐视王法,包庇命案,滋事大体,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心中早有决断不敢妄为,纪侍郎眼观鼻鼻观心猜测一二:“贤侄深夜到访,是想听老夫一句意见吧。”
严副御史有些愕然,垂下头,翕翕嘴:“知我者,纪大人也。”
顿了顿,他又道:“前几日,大人给学生秉公办事四字要诀,如今学生糊涂了。”
真秉公,齐臣相势必受牵连,严副御史万万不愿亲手断送老师仕途。
纪侍郎当然更不愿意,以纪家名望,纪兰年轻轻守寡,再嫁不难,但如果齐家出事,女儿一并受牵连,即使洗脱嫌疑证明清白,朝野上下又如何看纪家?
毕竟纪兰续弦时,温夫人的七七刚过没多久。
想到这,纪侍郎悔青肠子,当初怎么没想到,齐臣相有意示好是别有用心。
所以,他必须稳住严副御史:“贤侄,你是齐臣相的学生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对外如何想你,不是人正不怕影子歪寥寥几字说清的事。”
严副御史也很犹豫,起身作揖行礼:“学生愿洗耳恭听。”
“贤侄,坐下,坐下。”纪侍郎点点案桌,叫他不必虚礼,正色道,“你愿意听老夫意见,老夫也直言不讳。”
“大人请讲。”
“依老夫之见,贤侄接了这块烫手山芋,想扔为时已晚,不如将计就计。”
严副御史疑惑:“如何将计就计,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纪侍郎摸摸下巴的花白胡须,思忖道:“既是风月场所,所言所行几分真几分假难以考究,贤侄若当真,少不得去大理寺证物房一探究竟,可你想好,去了大理寺,看了证物,人命案子便坐实一半,且不说后续,从你查案那一刻,你和齐臣相的师徒情就断了。”
稍作停顿,他一字一顿吐词清楚:“贤侄啊,逝者已逝,我们应为活着的人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