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皇上的脸意味什么……丹泽捏紧的拳头松了松。
宋执见他没动,趁热打铁道:“如今皇上虽未表态,但我在枢密院天天和覃炀议事黑水河备战事宜,你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
丹泽当然懂,皇上不说,表面上同意西伯议和地点,私下却备战黑水河,正如覃炀所说,黑水河是他唯一全身而退的机会,如果计划周详,带着柳一一一同离开并非不可能。
他原计划不就是带柳一一回西伯兑现承诺吗?
理智逐渐占上风,丹泽皱皱眉,整个人松懈下来,眼底浓厚杀气慢慢消退。
宋执察言观色,拍拍丹泽肩膀,重新回到门廊下,接着说:“齐臣相少了齐佑损的是精力,不是势力,都察院有齐夫人夫家,刑部侍郎的女儿新婚不到一年成寡妇,他们要知道真相,还不生吞活剥了我们,我不像覃炀性子硬,胆子粗,杀伐果敢,我喜欢凡事留三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丹泽听进去,他颓然叹气,眼下除了等柳一一醒来,只能蛰伏不动,等待最后的机会。
宋执见劝得差不多,下意识往门口望一眼,小声嘀咕:“这小娘们怎么还不来?”
丹泽听个正着:“谁要来?”
“皓月。”宋执坦然道,“弟妹是女眷,女人照顾女人总比我们男人细心,我顺便还有点事跟你说。”
他正说着,倏尔管家来报,皓月姑娘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宋执起身,要丹泽稍等,然他亲自接皓月进来。
丹泽稍稍侧目,之前他调查青玉阁知道宋执和皓月的关系,原以为宋执会永远瞒下去,没想到他自己揭开。
宋执跑到皓月身边,完全像变了个人,嬉皮笑脸围着转,又是帮忙提酒坛,又是嘘寒问暖问累不累,甜言蜜语一堆一堆不嫌腻得慌。
皓月倒平静很多,远远看见丹泽,微微屈膝点头,以示福礼,而后踩着碎步跟在宋执身旁,身姿步态与粉巷的莺莺燕燕似不同。
再到跟前,丹泽起身作揖行礼,暗暗打量,皓月不施粉黛,一席天青素面裙裳,姿色比不上牡丹,却有种独特清秀,比起浓妆艳抹,清秀气质更耐人寻味。
丹泽第一想法,皓月和普通卖到粉巷的姑娘不一样,来不及深想,宋执过来大方介绍,又问方不方便让皓月去看看柳一一,丹泽犹豫片刻,应了。
显然宋执有话单独和丹泽讲。
“丹兄,我思虑再三,还是想求你帮忙。”
“请说。”
宋执难得肃容,正襟危坐道:“你我交情谈不上深也不算浅,当初杜子泰兵临城下,你我护驾有功,我自认为一起扛过刀杀过敌,就算异姓兄弟,我并非死皮赖脸套近乎,确有难处……”
话说一半,丹泽了然,当初杜子泰领兵逼宫混战时,宋执确实救过他,这个恩情一直没忘,自谦道:“宋兄有话明讲,丹某虽不才,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宋执迟疑片刻,凑近压低声音道:“麻烦丹兄到黑水河时,带皓月一起离开戍边。”
带皓月离开?
丹泽先是一愣,而后惊诧几瞬,很快平复,却迟迟不答话。
宋执皱皱眉,怕他不答应:“这事为难丹兄?”
丹泽轻摇下头,毫不隐晦道:“此去凶多吉少,否则我不会提前安排柳一一走,现在伤成这样,我不可能再放她一人走,宋兄信任丹某,丹某感激不尽,就怕到时分身乏术无法保证皓月姑娘的安危。”
宋执似乎早有打算:“丹兄不必顾虑,皓月一切由我安排,等到了黑水河,丹兄多带一个人而已。”
黑水河什么情况,丹泽不清楚,丹家怎么接应,尚不明朗,他不敢冒然承诺:“宋兄,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容我先考虑考虑。”
话说到这份上,宋执不好再逼迫,点点头,起身抱拳:“宋某等丹兄回话。”
丹泽却没接这份礼,他抬手按下宋执的抱拳,问出心中疑惑:“宋兄,皓月不过是青玉阁的姑娘,为何大费周章带她离开戍边,丹某不解。”
宋执本想客气客气,念头一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丹泽,事到如今,我们别掖着藏着,大理寺的手段我知一二,皓月和我的情况,你早已知晓,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靖王殿下身份,迟早也会知道皓月身份。”
丹泽一惊,脱口而出:“靖王?”
宋执笑得几分深意,无声动了动唇形,吐出两个字。
丹泽难以置信,怔忪片刻,会意过来,几不可闻发出轻声:“阿肆是靖王?”
宋执拍拍他的肩膀,没再下话,只是对着厢房屋门喊了声皓月。
没一会皓月开门出来,宋执行礼告辞,丹泽叫管家送客。
皓月临走时,低头福礼,小声提醒:“丹寺卿,民女略通医术,方才守在屋里,见柳夫人有苏醒征兆,还请大人多多留意。”
“多谢皓月姑娘提醒。”丹泽提起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他顾不上考虑皓月的身份,转身撩袍跨进屋里,直奔柳一一床边。
柳一一还在昏睡,但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好像疼又好像难受。
“一一,一一。”丹泽喜出望外,唤了两声,想抱又怕压到伤口无从下手。
“一一,你哪不舒服?”又听见柳一一出声,他凑近柔声问。
柳一一没答话,过了好一会,似有知觉含含糊糊吐出一个字,丹泽没听清,趴在她枕头边,极轻柔问:“一一,你怎么了?”
“疼……”柳一一终于有了回应,但闭着眼,没一会又没声音了。
蘸辣椒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丹泽何尝不明,他被打过,然后如法炮制打别人,柳一一喊疼,他心里难过得要命。
“我给你上遍药,一会药效起来,就不疼了,你乖乖睡一觉,明早早点醒来。”
丹泽不知道柳一一能不能听见这番话,但满心希望自己小娇妻越早醒来越好,他仔仔细细上完药,重新帮她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没日没夜守了几日,一想到柳一一可能醒过来,紧绷的弦松弛下来,靠在厢床的雕花柱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柳一一醒来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琉璃窗,照亮屋内,八仙桌上菜饭完整未动,万丹图的钱袋静静挂在床头,像是唤醒主人的福袋。
“水……”柳一一想说话,却有心无力,嗓子干得冒烟,嘶哑挤出一个字。
丹泽大概真累了,睡着没动。
柳一一咬牙费劲偏偏头,看见丹泽的侧脸以及发青的眼圈,下意识挪动手臂,小手抚在修长的指节上,微微动了动。
这一动,丹泽似有察觉,可是太困,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没一会又感觉什么东西在动,他潜意识反手一握,抓住瘦弱手指,本能使劲瞬间清醒过来。
“一一,你醒了!”丹泽灰暗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抑制不住的喜悦,看着柳一一苍白的脸和略带笑意的眼神,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身下的人,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柳一一气游若丝,说不出话,但能感受肩头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丹泽在哭,她心里莫名发酸。
“水……”难过归难过,她渴的厉害。
丹泽听清要求,连忙起身,擦擦眼睛,倒杯温水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喂。
柳一一喝过水,总算缓过劲,看着哭红的棕色眼眸,微微扬扬嘴角,想笑没笑出来,气虚道:“大男人……还,哭鼻子……”
丹泽带着鼻音嗯一声,前所未有的温顺,靠近她,低声保证:“一一,我以后再不离开你,寸步不离。”
“好。”柳一一轻轻点头,又疲惫闭上眼,声音透出几分感动几分心疼,“傻瓜,别哭了。”
第252章 头疼
柳一一昏迷四天,终于醒了,不到两刻钟消息传回兰家府邸,兰夫人听闻松口气,赶紧派人找大夫过去看诊。
再到禺中,消息传到皓月那里,午时宋执去找她,自然知晓,也松口气,谁都怕丹泽发疯灭门臣相府,酿大祸,他们统统完蛋。
覃炀得知消息是下午,他正在看舆图,宋执泡茶时提一嘴,覃炀没吭声,话题就此不了了之。
反正丹泽还有两天时间在家闭门思过,思过是鬼扯,和媳妇你侬我侬才是真。
申时末,覃炀回府和温婉蓉一起晚饭,饭桌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大多是温婉蓉说,覃炀听,先说宫里的事,说完宫里说家里,听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说完家里,温婉蓉倏尔想起之前兰夫人的肺腑之言,她往前覃炀身边凑了凑,犹豫道:“覃炀,你这几天忙,有个事一直想跟你说来着。”
覃炀扒口饭抬头:“什么事?”
“兰家老夫人,就是英哥儿的外祖母想见见外孙,我心思等把英哥儿接回来,带孩子去走动走动?”
“这事还早,等时局稳定再说。”覃炀一口五花肉吃得满嘴流油,吧唧两下嘴,想起宋执下午也提起兰家,顺带道,“花货跟我说,柳一一醒了。”
“是吗?那是好事,丹泽也安心了。”温婉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