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皇上改主意,决定主和?
丹泽垂眸,暗暗惊讶一瞬,弯腰作揖,镇定道:“微臣殚精竭力,定不负皇上重望。”
说完,他退后几步,回到朝臣队列中。
萧璟说完一件事,就议和,继续道:“西伯大汗为表诚意,愿退兵二十里,重修两国商贸之路,不过提出一个条件……”
说着,他扫一眼堂下各位朝臣,见众人低头垂手,似乎等宣布下文。
萧璟掷地有声地说:“西伯使者要求,签议和书的地方,定在距雁口关城五里外黑水河附近。”
话音一落,整个朝堂沸腾起来。
为首开口竟是平日不问朝事的两位闲散王爷。
王爷义愤填膺,坚决反对:“皇上,签书为何是那西伯小老儿说了算?欺负我大周无兵无卒!且不说雁口关边防屯驻十万大军,当初跟着皇太祖打天下的覃、宋、许、邓几大武将家族人才辈出,要打便打,提这等刁钻条件,臣兄看不出半分诚意!”
一席话带有煽动性,可皇上明白,几位臣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心愤难平是一回事,开战、议和是另一回事。
“覃爱卿有何看法?”萧璟听完,视线转向武将官员一列。
覃炀并不意外自己被点名,然而听到黑水河三个字时,有些走神,父亲战死之前,他去过两次黑水河,那一带地势低洼,两边高高的土坡上一大片杂草丛生,极易中埋伏。
回过神,就黑水河地势简单叙述后,斟字酌句道:“皇上,臣以为议和条件尚可,但签书地点有待商榷。”
既是臣,就得有臣子的恭谦,平时鬼吼鬼叫,关键时刻总不能跟那几位没事遛鸟、养妾、游乐的王爷一样,上嘴巴往下嘴巴一剁,想什么说什么。
“爱卿以为哪里合适?”皇上追着问。
“臣以为燕都即可。”覃炀考虑再三回答,说不上因为覃昱的事心虚,还是兰家突然被袭,总觉得皇上看他的眼神带有几分审问和怀疑。
也正是这份审问和怀疑,让他意识到,皇上顾及君臣关系,平衡各方势力,只要面上找不到错,他们一家安分待在帝王眼皮底下最安全。
只是,签书地点万一定回燕都,西伯狗更不好脱身。
加上柳一一不知去向,多拖几日,只怕议和书还没签,所有把柄落他人之手。
念头在脑子里转一圈,覃炀犹豫片刻,接着说:“丹寺卿作为大周使者,应代劳皇上旨意与西伯使者谈判,若西伯不肯,非去黑河水谈,派丹寺卿一人前去即可,届时臣八百里加急告知许统领,由他亲自带一队人马暗中保护。”
表面上为皇上出主意,实则说给丹泽听,要他走。
丹泽怎会听不明,他低头垂眸,好似认真听取,可藏在宽袖里的手握成拳头,泄露内心挣扎。
他心知黑水河是最好的脱身机会,即便柳一一屈打成招,他一旦出了雁口关边界线,有了丹家接应,无人奈何得了他。
但想到柳一一,想到临别那天兰家马车上的哭声,想到夜夜缠绵悱恻,想到未实现的承诺,想到她冻得小产……
第246章 天塌下来有我
丹泽为自己野心错过一段感情,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柳一一从不知道,每次她说要他接她时,那种满是期待眼神,看得丹泽几次差点反悔。
他想,只要柳一一活着,这次他亲自带她离开,回西伯兑现所有诺言。
如果遭遇不测……
丹泽不敢往下想,微微皱起眉头,重新出列,就覃炀方才一番话,斗胆进言:“皇上,微臣以为覃将军所言良策。”
“好一句良策。”就在众臣等着皇上意见的时候,齐臣相突然开口,冷笑瞥一眼两人,上前一步出列,对萧璟行礼,“皇上,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然西伯族狡猾多端,野蛮凶残,丹寺卿前去黑水河凶多吉少,万一被害,我们正中西伯下怀,开战,战胜便扬我大周国威,若战败……”
说及此,齐臣相看向覃炀,质问:“覃将军曾顾及皇上颜面?!”
中了敌人诱奸,再被打得落花流水,何止颜面,里子面子全丢光!
覃炀心里冷笑,不是他爷爷走得早让贤,轮得到齐臣相倚老卖老?
转念,他猜齐佑私下跟齐臣相说了什么,不然老东西为何跟他过不去。
武将没有文官那些弯弯绕,不喜就是不喜,连眼神都带着厌恶,覃炀懒得理会齐臣相,直接向萧璟抱拳,声音洪亮道:“皇上,臣一直主战,开春后雁口关探子回报,西伯动作频繁,所以臣不认为他们有议和之心,至于开战,许统领乃武德侯世子,虎父无犬子,请皇上明鉴。”
说武德侯三个字时,特意咬重音,不止皇上,连后排文武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传闻武德侯年轻时沙场上出奇制胜屡获战功,在许家同辈男子中,文韬武略,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十九岁封骁骑将军,官居四品,若不是淡泊朝廷,护国大将军一职轮不上杜家,更轮不上覃炀一个晚辈。
此刻抬出许家,无非告诉皇上大周武将杰出,不惧强敌。
齐臣相混迹官场几十年,皇上喜欢听什么话,不喜欢听什么话,再清楚不过,他总不能再拿许家泼皇上冷水。
萧璟似乎不急,嘴角略带笑意看向两人,一言不发等待下文。
“老臣愿大周昌盛,愿皇上千秋万福!”齐臣相突然行跪拜大礼,额头贴地,发自肺腑一声表忠,惊诧所有人。
“齐臣相快快请起。”萧璟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太监。
老太监立即会意,快速几步过去,扶齐臣相起来。
“齐臣相多虑了。”萧璟的笑意七分虚三分实道,“朕深知齐家忠胆之心,何为几句争论怪罪臣乎?”
听皇上一番话,众臣神色各异相互看一眼,反应快的早看出齐臣相的套路,反应慢的恍然大悟,为何齐臣相在覃将军的言论后牛头不对马嘴的表忠,原来怕皇上责怪他唱衰大周打不过西伯。
再往深想,齐家衷心大周,期望社稷稳固,盛世少战,既然有人执意开战,胜了,皇上开心,百官日子好过,齐家文官出身没有任何损失,败了,由覃家一力承担,齐家隔岸观火,看准时机煽煽风点点火,一报齐夫人之仇,岂不快哉!
老狐狸!
覃炀思忖片刻,会意冷笑。
齐臣相却目无斜视,行礼自责道:“皇上,老臣糊涂。”
他越谦卑,萧璟顾及君臣之礼,越不会怪罪。
果然,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注意力转向覃炀,只问:“开战,胜算几层?”
这一问,众臣又开始揣测新圣意,难道皇上两手准备?
于是所有目光不谋而合又聚集到覃炀身上。
他想覃昱为西伯必然全力一战,不敢妄自菲薄,谨慎回答:“回皇上的话,胜算六层。”
“请覃将军说话三思。”齐臣相满眼嘲讽侧了侧脸,看向覃炀。
覃炀看见也当没看见,朝萧璟抱拳道:“臣不敢妄言。”
他比不过齐臣相耍嘴皮,玩权术,但论沙场,覃家一句顶齐家十句,因为皇上也是武将出身,为先帝出征数次,立过汗马功劳,此时说些夸大其词的虚话只会引来反感。
萧璟坐在龙椅上,思虑更多,既不会当众臣驳了齐臣相的面子,让文官们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终日,也不能为一句直言打压覃家,寒了武将们的心。
他略微沉吟,看着覃炀说:“明日未时御书房再议。”
覃炀抱拳领命。
直到退朝,就议和还是开战,皇上也没给句明话。
朝臣三三两两边走边低声议论,只有丹泽头一次几步赶上覃炀,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声谢,又快步离去。
覃炀眯了眯眼,望着远去的背影,波澜不惊,他并非见不得齐家以权压势,可齐臣相突然在西伯狗后面插话,分明冲着他们两人来。
丹家势力再大,仅限西伯,丹泽再有能耐,于燕都不过浅滩之鱼,覃炀不止一次地想,这小子不早点回去继承爵位,搅得一堆人不安生,还妄想温婉蓉,脑子有病吗?
即便后来出现柳一一,覃炀依旧膈应,瞧瞧那张脸,西伯狗当他瞎啊!
偏偏什么不能说,不谈平日那群祸祸,就宋执知道,不得笑他半年,索性西伯狗滚蛋最好,免得同城低头不见抬头见,迟早膈应短命。
覃炀想想,不大痛快,出了午门,一骑快马回枢密院。
方才朝堂言论绝非儿戏,站在挂立墙壁上的羊皮舆图前,覃炀的深眸盯着黑水河那片区域,眉头深锁,西伯议和肯定幌子,而选黑水河开战,谁先埋伏,谁占优势。
他粗糙手指摩挲下巴,顺着黑水河往上看,很快找到距离雁口关边界最近的部族,细细端看一会,神色渐冷,若探子所报属实,西伯收编此部族占了极大先机。
西伯善骑射,骠骑良驹日行千里,从部族到黑水河,估摸最多一个时辰,到时西伯援军扎营部族附近,开战时一路南下,别说黑水河,一鼓作气杀到雁门关口不无可能。
于丹泽是好事,于覃炀极不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