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妈妈不知道其中原由,只能从好的方面劝:“一一,妈妈过来人,说句直话你别不爱听,你的脾性真得改改,别说丹爷那种官宦之家,就是小门小户,你这驴脾气上来,不被相公打也被婆婆打。”
“我以后肯定改。”柳一一扯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花妈妈以为她转性,一个劲夸:“这就对了,你年龄上吃点亏,可你有手艺,脾气再好点,肯定讨婆家喜欢。”
柳一一却泼冷水:“花妈妈,我说改是以后人变聪明点,不能傻乎乎被耍得团团转。”
说完,她丢下手里抹布,头也不回离开。
花妈妈在背后喊:“刚说你脾气,来劲是吧!”
柳一一不理。
花妈妈气得暗骂:“撞墙还不知回头!后面有你哭的!”
柳一一听见也当没听见,直径回了空置小房,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累瘫一样一动不动。
她没时间、没精力伤心,也不想把力气浪费在这些不值当的小事上,别人姑娘有矫情、悲伤秋怀的资本,她没有。
最近绣坊师傅对她很不满,大概手天天泡水里的缘故,起了毛皮,容易刮绣线,尤其绣很精细的图样,哪怕刮到一点点,整个做工全废。
她白天在绣坊被师傅骂,晚上回来累一点就算了,今天花妈妈添一脚,柳一一彻底绷不住,躺在床上哭,她想自己最在乎、最宝贵的第一次,就值五百两?
他是不是真觉得她从粉巷出来,就是轻贱货色,用钱随便打发?
柳一一哭累了,自己打盆热水,洗了脸,熄灯上床睡觉。
屋外,正对她窗户的小二楼临窗,有个欣长人影站了好一会,才转过身,对花妈妈说:“银子她不收,妈妈留着吧,照顾好柳一一,我忙,过段时间来接她。”
“这事不劳丹爷操心。”花妈妈见钱眼睛都睁大了,边笑边琢磨,话里话外没听出两人有多大矛盾,怎么柳一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是闹哪出?
可两个当局者都不开口说原因,旁观者看不看得清其次,主要少参与,少插嘴,拿钱办事,替人消灾。
花妈妈识时务,懂大局,就冲一锭银子,隔天叫柳一一停活,一门心思学手艺就行。
柳一一懵了,又急着去绣坊,来不及问原因就出了门,到粉巷街口,丹府的管家叫住她,说丹泽吩咐的,送她去绣坊。
“不用,我自己走去就行。”柳一一总算明白过来,花妈妈被钱收买了,不要她干粗活,这头又叫府上马车接送,除了丹泽的糖衣炮弹,想不出第二人。
管家赶着马车,慢慢跟在后面,劝:“夫人,大人这段时间真的忙。”
柳一一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问:“你叫我什么?”
“夫人。”管家回答,又笑道,“大人今早临走特意交代,以后不能叫柳姑娘,改口尊称夫人。”
柳一一想都没想拒绝:“我不是夫人。”
管家全当她耍小姑娘脾气,呵呵笑:“夫人,大人说了,等你气消了回去,跟你好好解释。”
“我不回去。”柳一一再次拒绝,加快脚步。
然后她走一路,马车跟一路。
再然后,从绣坊出来,马车提前到达街对面,管家一看见她,鞍前马后跑过来,说接她回去。
“我不回去。”柳一一不想绣坊同行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完低着头往粉巷的方向走。
管家没辙,叹气摇头,只能驱车又跟一路,护送到粉巷街口,目送她进去。
要说柳一一没怨气是假话,从那晚丹泽对她态度落差时,她就直觉,他并不喜欢她,前前后后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委屈也委屈在这里,柳一一心思不喜欢她就明说啊,她不是非赖在府上不走,也不是见钱眼开的女子,她就想嫁人,在燕都落地生根而已,这个要求高吗?
为什么哄她哄得团团转,就为睡一觉?
开个十八岁老姑娘的苞,有成就感?
柳一一想到这,小声骂一句“衣冠禽兽”,绕过青玉阁正门,从后街巷的小门直接穿进后院,回屋换了粗布衣服,挽起头发和袖子,准备干活。
花妈妈拿钱是花妈妈的事,她没拿他一分钱,问心无愧。
不过柳一一手头的活才做一半,就听见花妈妈在院子里嚎起来:“哟!我的小祖宗,跟你说了,丹爷特意交代,要我照顾好你,你纯心砸妈妈招牌是不是!”
柳一一看她一眼,继续洗手里的碗,嘟囔:“我做我的事,跟哪个爷都没关系。”
花妈妈懒得跟她计较,扯着嗓子喊小厮:“人呢!我今儿说什么来着,叫你们好吃好喝供着一一,都聋啦!”
柳一一嫌花妈妈吵,立即应声:“妈妈,您别喊了,是我要他们走的,我好手好脚干吗叫人供着,死人和菩萨才要人供,我好着呢!”
花妈妈知道这丫头跟丹爷杠上了,说她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开口闭口小祖宗:“听妈妈一句话,跟丹爷回去算了,你看丹爷对你挺上心。”
柳一一回嘴快:“妈妈,我又没在青玉阁吃白食,人家宋爷还送皓月宅子,您怎么不要她跟宋爷走啊?”
花妈妈被呛急眼:“嘿!你个小丫头片子,受男人气拿妈妈纾解是吧?!你能跟皓月比吗?!她得赎身,你要赎身吗?!”
柳一一也急眼,声音高八度:“我不赎身,就是填房也不去丹府!!”
花妈妈脸气白了,兰花指点了点:“这话你说的!到时丹爷真不要你,可别后悔!”
柳一一在花妈妈背后喊:“谁后悔谁王八蛋!”
然后气哼哼把抹布丢进水盆里,转身回自己屋,一摔门,整个后院都听见响动。
“哪个姑娘,气性这么大?”宋执趴在三楼窗口,从刚才就听见楼下吵架,看热闹似的伸长脖子,就看见花妈妈,另一个正好被一棵歪脖子树挡住。
他话音落了半晌,没人应声。
宋执回头,看了眼泡茶的人,笑得那叫一个讨好:“哎哎,跟你说话,好歹吱一声,不然我又以为自己做错什么,惹你生气。”
对方专心致志,行云流水般做完整套茶艺,才抬抬眸,淡淡道:“茶泡好了,你来不来喝?”
“来,”宋执屁颠颠跑过去,坐在一旁,边喝茶边摸到对方身上,不忘心疼两句,“皓月,你好像瘦了,你们姑娘家就这样,非要瘦成赵飞燕,才觉得美。”
皓月神色淡然瞥他一眼。
宋执立马改口,嘴抹蜜似的:“赵飞燕肯定没你美,远的不说,放眼整个燕都城,都找不到比你美的。”
皓月推开他,不上套:“别贫了,你到底喝不喝茶?”
“喝,喝。”宋执一口气喝完两杯茶盏,好似无意问,“刚才下面花妈妈跟谁吵架呐?小姑娘挺凶悍,我怎么听跟丹泽有关。”
皓月懒得理会他八卦:“这事你问丹爷不就知道?”
宋执咂咂嘴:“那小子嘴紧,不想说的,一个字都撬不开。”
转而,他觉得皓月知道什么:“都是你们青玉阁的姑娘,你应该认识吧?就不能告诉我?”
皓月洗茶具,懒懒道:“告诉你什么?你上次不是见过吗?”
见过?
宋执想他见过的姑娘多了去了,陪丹泽的姑娘也多了去了,哪记得那么清楚。
皓月看穿他心思,提醒一句:“上次在大堂里撞到的那个。”
宋执恍然哦一声,想起来:“在大堂撞到,弹小曲那姑娘?叫什么,柳一一,是不是?”
皓月别有深意斜眼瞧着他:“别的记不住,记姑娘名字倒勤快。”
宋执立刻马上,第一时间否认:“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瘆得慌,我有你说的本事,早被提拔上去了,至于在枢密院混得半死不活。”
皓月不理会。
宋执热脸贴冷屁股,贴得欢实:“我今晚留这,肉偿你总行了吧。”
皓月起身,取新茶叶过来:“谁肉偿谁?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宋执就是得了便宜卖乖:“我肉偿你啊,绝对的,今晚你要怎样就怎样,我肯定不勉强。”
皓月语调平平:“说得好像我很勉强你一样。”
宋执怎么不要脸怎么说:“不勉强,不勉强,你怎么对我,我都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被皓月赶出去。
宋执不但不走,站在门外哀嚎:“皓月,放我进去,我又说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你这脾气发得有点莫名其妙啊?哎,放我进去啊啊啊啊。”
于是半层楼都知道,宋爷又被皓月姑娘赶出屋罚站,典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事柳一一也知道,她不止一次和皓月说,羡慕她。
虽然宋执看起来不着调,但连在风月场所久经沙场的花妈妈都说,宋爷对皓月动了真感情。
柳一一就问皓月,怎么还不赎身,赶紧嫁了算了,老在青玉阁待着不叫个事。
皓月总是笑笑。
柳一一见她不愿谈及此事,很识趣闭了嘴。
今天她到大堂帮忙铺桌子,摆茶具,准备入夜开张,就看见宋执站在门口求饶,心里没来由替自己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