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等大家反应,跪坐下来,拿起备好的琵琶,一曲《高山流水》,弹得入情三分,婉转悠扬的歌声随之飘来——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河流……
微风拂过,空气里沾染荷香,又混合景阳宫里曾出现的百合调香。
温婉蓉鼻观口口观心悄悄观察萧璟目瞪口呆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最能贴切牡丹当下的写照。
“快拉人上岸!”萧璟蓦然反应过来,对身边的宫人命令。
紧接着,三五成群的小太监有下水的,有岸上拉的,把小舟推向岸边。
萧璟顾不上他人在场,也不顾九五之尊的颜面,亲自接牡丹下船。
牡丹一上岸,就磕头谢罪,说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萧璟眼底闪过轻佻的神情,嘴含笑意,扶她起来一瞬,趁机拉下兜帽,盯着牡丹娇羞的脸庞,眼睛都直了。
不说萧璟,连带后赶来的一行人,包括温婉蓉都微微一愣。
牡丹果然是粉巷历练出的女人,深谙男人喜好和心思,一抹浓妆千娇百媚,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告诉朕,何人派你前来?”萧璟听似盘问,语气带着挑逗的意味,手不露痕迹摸上细腰,大力往怀里一搂。
牡丹轻哼,弱风扶柳般扑到明黄龙袍怀中,微微抬眸扫了眼身后众人,重新垂眸,半推半就糯糯道一句“民女该死”,酥到骨子里。
萧璟似乎明白,忽而大笑,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说一句“你确实该死”,转身向太后告辞,便带着牡丹快步离开。
小太监机灵,高喊一声“起驾回宫”,一行人倏尔反应过来。
大家都猜方才来的人是谁招进来献给圣上,唯有齐淑妃脸一阵红一阵白,跟太后丢下一句身体不适,头也不回赌气跑走。
方才酸溜溜的嫔妃们神色各异,大都等着看齐淑妃失宠的笑话。
只有温婉蓉垂眸不语,一直跟在太后身边。
太后对方才来历不明的女子满心怀疑,叫一旁的嬷嬷去查,嬷嬷心细,说女子身上香好像是景阳宫的。
太后颇有深意“哦”一声,没叫人追查。
好好一场赏荷灯会,成了皇上艳遇之际,谁还有心情吃茶观灯,心照不宣猜测过不了多久,后宫又会多位妃嫔。
温婉蓉陪太后回仁寿宫的路上,一语不发,听着老嬷嬷的分析。
老嬷嬷说,齐淑妃为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不明。
兴许想效仿先前杜皇后的法子,怕有朝一日失宠,先找个女人拴住皇上的裤腰带?
哪知用力过猛,提前将自己逼入失利边缘。
太后抬抬手,叹口气,示意不必再说,又转向温婉蓉,满眼慈爱:“方才就没听你说话,怎么?有心思?”
温婉蓉摇摇头,低头浅笑:“孙儿听嬷嬷说话,听得太出神,忘了要说什么。”
太后见天色全黑,没再留她吃茶说话,叫人送她出宫。
温婉蓉满心满意担心牡丹被皇上拆穿,支走送行的嬷嬷,独自去了保和殿附近,见殿内灯火通明,殿门紧闭,心里明白几分,转身岔入另一个甬道。
她想,自己完成覃昱的要求,他应该信守承诺放过她,放过覃炀及覃家,最好老老实实离开燕都。
“温婉蓉!”倏尔一个极怒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温婉蓉抬起头,来不及看清来者,就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裙子冲到她面前,淬不及防落下重重一耳光。
她顿时偏过头,嘴里泛起铁锈味,脸上火辣辣的疼。
对方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甬道里:“温婉蓉!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温婉蓉听出是齐淑妃的声音,翕了翕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听见上来劝架的小宫女拉住齐淑妃,急道:“娘娘!娘娘!您息怒!对方是婉宜公主,您不能动手!”
齐淑妃气疯了,挣脱扑上来,第二巴掌扬起,又被宫女拉回去。
宫女眼见扯不住,又对温婉蓉说:“公主殿下,您快走!快走!”
齐淑妃不让,怒目圆睁喊道:“温婉蓉!你我儿时朋友,你却如此害我!居心何在!居心何在啊!!!”
温婉蓉知道这一劫终是躲不过,她平静屏退所有宫女,站到齐淑妃面前,低头道:“齐姐姐,我还叫你一声姐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日后归还。”
“真的是你?!”当真相摆在面前,齐淑妃却愣住了,半晌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温婉蓉,没想到你为曾经的芥蒂这样报复我,我当初是不得已,如今皇后倒台,我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你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不是,我……”
她想说她也是不得已,想说要她醒醒,不要沦陷在皇上宠幸的假象中。
可齐淑妃听得进去吗?
温婉蓉蹙蹙眉,尽量保持平和继续说:“齐姐姐,我今天承诺你的,一定做到,你永远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
“朋友?”齐淑妃怒极反笑,撕开虚伪的面具,“温婉蓉,你有脸说我们是朋友?!你送扇子那天,就想好怎么把那个骚狐狸送到皇上身边了吧!”
温婉蓉不说话,算默认。
齐淑妃口无遮拦说:“好啊,好啊!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舍得把太后赠你的东西送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也认为我是外养女人生的贱胚子,只配待在幽暗狭小的小院子里,吃糠咽菜,低人一等?!”
温婉蓉赶紧解释:“我没有这样想,从来没有……”
“闭嘴!”
齐淑妃冷笑,丹蔻的长指深深抠进温婉蓉的脸颊划出血痕,而后用劲全身力气狠狠推一把。
温婉蓉没防备,硬生生一屁股坐地上,疼得蹙紧眉头。
“疼吗?”齐淑妃冷冷俯视她,一字一顿,“从今往后,我,你,势不两立!”
语毕,转身消失在狭长昏黄的甬道里。
温婉蓉坐在地上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捂着后腰,往午门走。
刚出宫门一个高大身影迎上来,扶住她,声音里透出关切:“温婉蓉,你怎么了?摔哪了?”
温婉蓉没想到覃炀会来接她。
她别别嘴,忽然扑到他怀里,带着哭腔说:“覃炀,我把齐淑妃彻底得罪了!”
覃炀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搞懵了,借着月光发现她脸上被打被抓的伤痕,脸色一沉:“你不是去赏荷吗?脸上伤哪来的?齐淑妃那小娘们打的?!”
温婉蓉摇摇头,说外面说话不方便。
覃炀见她哭得可怜,把人抱上马车。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她。
温婉蓉把事情大概经过说了下,躲进覃炀怀里,心里发寒:“覃炀,我承认我自私,可覃家上下几十条命,和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比起来,我不能为了一个幻象牺牲家族利益啊!”
覃炀知道她为难,用力搂紧,嗓音发涩:“温婉蓉,是覃家对不起你,你没做错什么。”
温婉蓉趴在他肩头,默默流泪:“我也不想,我也不得已。”
覃炀说知道。
温婉蓉说:“覃炀,我冷。”
覃炀抱紧她,拍背,柔声道:“温婉蓉,都会过去的。”
温婉蓉不说话,就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贴着温暖的身躯,好一会说:“覃炀,我不想待在燕都了,等所有事情平息后,我们带着飒飒和英哥儿搬去别的地方吧。”
覃炀说好:“你想去哪就去哪。”
温婉蓉说句“我也不知道去哪”,就嘴角一沉,万分委屈把脸埋在覃炀肩头,哭得一抽一抽。
覃炀叹气,默默听她哭,直到她哭累了,他问她好点没。
温婉蓉小姑娘似的点点头,整个人软绵绵靠在他怀里,说起以前的事。
她说:“覃炀,小时候只要我知道齐淑妃来看我,我都会偷偷留一份好吃的给她,她也这么对我。”
“可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温婉蓉低下头,想想,心里涌上一阵寒意:“覃炀,你抱抱我好不好。”
覃炀说好,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背,低头问:“你摔得重不重?回去看看,我给你上药。”
温婉蓉指了指后腰靠近下面的地方,说一走路就疼。
覃炀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心疼骂她傻:“她推你,你不知道让啊,硬坐下去,容易伤到脊椎。”
温婉蓉吸吸鼻子,小声说:“我想她动手,也能解解气。”
覃炀拿她没辙:“你是不是傻啊?解气也不能伤到自己啊!”
温婉蓉窝他怀里不说话。
覃炀把人往上搂了搂,腾出一只手,顺着脊椎按下去:“疼就说出来。”
最后按到尾骨,温婉蓉嘶一声。
覃炀:“回去给你上药。”
温婉蓉乖乖点头。
覃炀又叮嘱:“明天别抱飒飒和英哥儿,养两天,问题不大。”
温婉蓉还是乖乖点头。
覃炀帮她擦擦眼角的泪,和额头的汗,要她明天别去定省:“宫里有什么好,天天往仁寿宫跑什么跑。”
温婉蓉说明天不去,又想起牡丹:“我去保和殿外看过,估计今晚她会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