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现在还回得去吗?
丹泽心里压根没底,他用西伯语交流时,才发现自己对母语生疏还不如中原话说得好,一半听懂,一半靠猜。
可以想象,回到西伯,面对失散多年的丹家,他又得花多少心思扎稳脚跟。
以前他以色侍人的时候,只想着如何讨好一个人。
如今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才明白,高处的寒与孤。
这种寒与孤仅仅只在燕都?
丹泽不信。
一个连母语都听不懂,认不全,血统又不纯正的外孙,难道不会被族人取笑?
丹泽平躺在床上,视线停在藏青幔帐上,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同族人欺负过,羞辱过,好了伤疤总不能忘了疼。
再深想,就算皇上重用是别有用心,他又能如何?
覃昱提出那条要他作为西伯插入燕都的暗线,明摆叫他继续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下去。
萧璟拿他是对付丹台吉的人质,大汗要他插入敌腹做奸细。
丹泽不免自嘲,自己的命真值钱,同时被两国的王器重。
一番胡思乱想,渐渐困意上头,或许心太疲惫,又或许真如温婉蓉所说,身体不是铁打的,他透支厉害,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下午,连中午饭都没吃。
管家鲜有看他睡这么久,叫院子里下人动作放轻,尽量不要发出响动。
丹泽睡到未时末醒过一次,起来喝口水,觉得困爬床上继续睡。
再一觉醒来已经天黑。
他在床上晕乎一小会,感觉到饿,而且饿得睡不着,才起床点亮桌上油灯。
大概外面见他屋里亮了灯,管家敲门,说大理寺的人来了,在偏厅等候多时。
丹泽以为送公文来,没在意,应声知道,又吩咐厨房送饭菜,开始穿衣、洗漱,而后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随意揪一个马尾,出屋见客。
下属在喝茶,见他进来,差点烫嘴,寻思难怪自家大人桃花连连……完全从头到尾俊美无死角,官服有阳刚之气,便装尚可,可一身灰麻宽袍,蜜色头发随意搭在肩膀上,几分凌乱几分懒洋洋,一看就是刚起床,不能细想,细想浮想联翩。
他第一想法,哪门书看过玉树临风、雌雄难辨的妖孽,是以丹大人的原形写的吧。
丹泽见对方愣了半晌,莫名其妙看看自己,又看向对方,开口问:“有何不妥?”
下属连连摇头,说没有不妥,心里却想,能说不妥吗?
不妥就是大人下次不要穿居家服晃来晃去,晃得男人都心痒,别提女人了……
丹泽没工夫理会别人开小差,撩袍坐下,直奔主题:“有什么事?”
他一脸正色,倒不好让人歪想。
下属轻咳一声,起身抱拳说,粉巷两个眼线失踪了,原本应该申时就回报消息,现在近戌时末,快两个时辰,依旧没见人影,怕是……
丹泽抬手,打断对方,心知肚明:“消息不用等了,人也不用找,从今晚起撤出粉巷所有眼线及暗哨。”
下属不解:“可是大人,我们刚刚抓到眉目,就这么放弃?”
丹泽很明确回答:“粉巷那边暂时缓一缓,只要没大动静,不必关注。”
下属想了想,领命退出去。
丹泽心里很明白怎么回事,两个眼线失踪,是杀鸡儆猴,如果不撤,会损失更多眼线。
他微微眯眼,心思棋逢对手,西伯细作不可小觑。
转念,他又想起覃昱威胁他撤掉整个燕都的暗哨。
到底撤是不撤?
丹泽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的确担心自己身世暴露,另一方面,他担心对方拿温婉蓉作胁迫,逼他就范。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头大理寺不到一个时辰撤走粉巷所有眼线,那头宋执急吼吼从粉巷到覃府,在书房跟覃炀提起这事。
覃炀纳闷:“这么神?你怎么知道眼线撤走了?”
宋执说,碰到粉巷一个混子,跟他提一嘴。
他渴得不行,一口气把凉茶喝干,擦擦嘴道:“我估摸这事是你哥干的。”
“你说覃昱?”
“嗯。”
覃炀听了没说话,心里一点都不感谢覃昱,从凌晨偷听,到现在天黑,一天之内发现两件大事,能说明他的好大哥回心转意?
恰恰相反,覃昱开始动作,就证明他的复仇计划开始了。
宋执歇口气,又道:“你哥说送人进宫那事,你跟小温嫂子说了没?哎,我预感不好,来提醒你一句。”
覃炀说知道了,把人赶出书房,说到时就得回去陪温婉蓉睡觉。
宋执别别嘴,骂他一句嘚瑟,转身离府,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不就睡个女人,像谁没有似的。
覃炀懒得跟他嘴炮,见时辰不早,快步回了自己院子。
进屋时,温婉蓉已经备好洗澡水,等他。
覃炀心里有事,也不像平时满嘴歪话调戏温婉蓉,只问她要不要一起泡澡,他有话跟她说。
温婉蓉嘴上应好,心里疑惑,思忖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丹泽上午主动找她喝茶,满腹心思想找她说话,现在夜里覃炀也是愁眉不展,有话聊。
她直觉,遇到什么事了吗?
澡桶里水温正好,她挽起头发,踩着凳子,一手扶着覃炀,一手扶着桶沿,先进水,覃炀长手长脚,没那么多讲究,麻溜翻进去。
两人坐稳,温婉蓉先开口:“你想对我说什么?”
覃炀把搓澡巾丢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往身上拍水,思考片刻,决定开门见山:“温婉蓉,如果现在要你把牡丹送进后宫,有几层把握?”
第167章 我知道你爱我
温婉蓉一怔,以为自己没听清,蹙眉问:“你说什么?把牡丹送进后宫?”
覃炀点头:“对,就是把牡丹送进后宫,而且越快越好。”
“你在玩笑吗?”温婉蓉觉得好笑,“又是你哥出的幺蛾子?”
覃炀能说不是吗:“哎,先别管谁想的,我就问,这事你有把握没?几层?”
温婉蓉摇头:“一层都没有。”
覃炀不死心:“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是为难我吗?”温婉蓉不大高兴,从他怀里脱离出来,坐到另一边,洗自己的,“一个粉巷出来的姑娘,要塞进后宫?你当大宗正院不存在吗?何况仁寿宫问起来,我怎么答?”
顿了顿,她想到覃炀半夜跑出府:“你和宋执到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还是大哥亲口跟你们说的?”
覃炀寻思这话怎么跟温婉蓉说,沉默片刻,他提起丹泽:“其实覃昱夜里目标并不是我和宋执。”
温婉蓉想到白天丹泽突然跑来找她,心里明白几分,面上装傻:“大哥不是找你们找谁?”
“西伯狗。”
温婉蓉瞪他一眼。
覃炀改口:“丹泽。”
温婉蓉确定自己的猜测,顺话道:“然后呢?”
覃炀把丹泽不为人知的西伯身世简单说几句:“然后不知道覃昱找他什么目的,不但揭露他家世,还以此为条件,提要求。”
“覃昱知道你们在吗?”
覃炀别别嘴,重新把人捞过来,搂怀里:“我猜最后知道了,但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和宋执没法确定。”
温婉蓉贴着他,仰起头:“那大半夜你和宋执去做什么?”
“听实话?”
“嗯。”
“我想你也不希望大理寺在粉巷抓到覃昱吧?”
温婉蓉迟疑片刻,低头轻嗯一声:“毕竟抓到他,对你,对覃家都非常不利。”
覃炀没隐瞒:“我和宋执是去抓西伯狗的把柄,现在看来,覃昱这步棋确实高,而且就在今晚,大理寺安插在粉巷的眼线全部撤了,我怀疑他还有别的动作,不然西伯狗不会就范。”
温婉蓉跟着松口气:“所以大哥暂时安全?”
“嗯,起码现在是。”
温婉蓉把前后的话连起来想:“也就是说,覃昱一石二鸟,既自保,又保住覃家,但提出条件,要我送牡丹进后宫。”
“对。”
“如果我做不到。”
覃炀说得隐晦:“他从来不留没用的人。”
温婉蓉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会保护我吗?”
“会。”
“不惜和覃昱反目?”
“对。”
“为什么?”温婉蓉神色一黯,“都这个时候,你别哄我开心,我一直认为你心里首先是覃家利益,才会是我。”
覃炀收了收手臂,把人往怀里搂紧,一本正经道:“如果覃昱没投靠西伯,也许我会考虑,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过去的他,我也不是过去的我,再说飒飒和英哥儿都需要你,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
“你这里有我?”温婉蓉戳了戳他硬梆梆的胸口。
“你说呢?”覃炀低下头,咬她耳垂,声音微微嘶哑。
温婉蓉躲开:“我不知道才问你。”
覃炀笑起来,起身翻出去,说水凉了,又抱她出浴:“在一起这么久,还跟老子说不知道。”
温婉蓉搂着他的脖子,迟迟不肯松手:“我要看你对我好不好,再决定答不答应大哥提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