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看到皇后的目光,那仿佛不经意地抬眸,却震得她说不出话,这个人当真和自己同龄吗?可她的心智,仿佛还不及皇后一分。
清雅重新拿来了笔,轻声道:“娘娘,天黑了,外头已经看不见了。”
“天黑了,这么快?”云裳刚才去看,还有几分光亮,这深冬里的天,真是说黑就黑。她再到门前去看,只能依稀辨别出树下有人影,更是因皇后特别吩咐,院子里平日里会点的灯,今天全免了。
珉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云裳的身后:“你是要去带她进来烤火,还是在这里等我去问她一个究竟?”
云裳根本没得选择,忙退后了几步道:“我听娘娘的。”
珉儿道:“这也是最后一次,将来将军府再出任何事,我都不会管了,皇上也是如此应许我的。”
江云裳把脸埋得低低的:“是。”
珉儿从清雅手里拿了一盏灯,肩上披了大氅,脖子里围了白狐围脖,慢悠悠走来树下,娇弱的人已经缩成一团,没绣完的大氅始终还堆在她面前,她没敢盖在身上。
珉儿把灯笼放下,拿起氅衣盖在了锦绣的身上,奄奄一息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惊恐地念了身:“皇后娘娘……”
“今晚能绣完吗?”珉儿明知故问,但见醒过来的人泪水涟涟,这一哭,冻得僵硬的脸上,恢复了几分生气。
珉儿道:“若是已经和将军同房,兴许会有孩子,你这样冻一下回去必然高烧,可能保不住孩子的。”
锦绣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珉儿俯身看着她,“没有孩子?还是没有同房?”
这才几天,谁也无法确认那一晚是否会生出孩子,锦绣一个姑娘家,未必懂其中的道理,珉儿抛出这个问题,也是希望锦绣能给她明确的答复。她没有露出盛气凌人的架势逼迫,只是平和地站在锦绣面前,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被大氅包裹后,回暖了几分的人,脑袋开始思考了,泪水涟涟的人怯弱地看了看皇后,又低头继续挣扎。
“将军夫人是心善心软的人,她已经在门里看过你无数回了,想必你们若在将军府共侍一夫,她一辈子也不会这样为难你。”珉儿又开口道,“不过我这儿不好对付,那么多针线活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只能劳烦你日日进宫了。”
锦绣惊恐万状地看着皇后,明天还要来吗?
珉儿道:“你的针线功夫这么好,自然要找你才是。”
再傻的人也明白,皇后是在威胁她,可说出真相,锦绣出去后秦小姐也不会放过她的,那个女人同样厉害,甚至会比皇后更狠。
“是没有孩子,还是没有同房,你把话说清楚后,就不必再来了。”珉儿见这小丫头还挺能纠结的,只能把话挑明道,“一个问题想这么久,你想冻死在这里吗?”
“没有同房。”树底下的人终于崩溃了,哭着推开了身上的氅衣,可是身体太僵硬,一下摔在地上,没能扑在皇后的脚下,她痛苦地哭着,“是秦小姐逼奴婢这么做的,皇后娘娘,奴婢是被逼的。”
珉儿回身看了向殿内的云裳,口中则问锦绣:“根本没有和沈将军同房是不是,那沈将军看到的是什么?”
锦绣抽抽噎噎地说:“将军是被迷晕了,将军看到的一切,都是秦小姐安排的,连奴婢的初夜都是……”
珉儿没再听下去,清雅立刻带人把冻僵的人带到偏殿去,珉儿走回云裳的面前,问道:“听清楚了吗,接下去要不要给你自己或是沈哲一个机会,我可就管不了了。”
云裳恍然醒过神,但问珉儿:“可是,您这样,就是和秦文月挑明了吗?”
珉儿摇头:“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当然不会和秦文月翻脸,她背后是纪州。”
第137章 或许就是个开头
云裳满心愧疚,说道:“本该是我与沈哲去面对的事,却把您卷了进来,实在对不起娘娘。”
珉儿含笑:“看起来只是将军府多了一个妾,可难保不是有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事关朝廷,那就是皇上和我的事了。但将军府的家务事,我到底管不得,往后是好是歹,就看你们自己。我这儿只能和你下下棋,可不是避风的港湾。”
此时清雅来,道是已经安顿好了锦绣,灌了两碗姜汤下去。
珉儿便吩咐云裳:“一会儿送你出宫的人不少,夜里黑洞洞的看不清,若是有人说起来,锦绣今晚就是跟你走了。再过几天,让她病一场死了便好。”
云裳一脸惊愕,珉儿却不多解释:“往后她的事,和你们再没有关系,是生是死不要来问我,你们也不必在府里做得煞有其事,并不需要真相,有传言就足够了。”
清雅来为云裳领路,在云裳看来,清雅似乎早就习惯了皇后说出如此决绝果断的话,她看起来像是会怜悯弱者的人,可杀伐决断时,几乎是无情冷血的。真正有资格怜悯他人的人,才会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同情心,而大部分人自己尚不足够,对他人的怜悯,仅仅是一种自我满足。
云裳走后,珉儿才单独来见了锦绣,回暖的人战战兢兢地缩在被窝里,一见皇后,就要爬起来。
珉儿伸手摸她的头,小姑娘也是结实,并没有发烧的迹象,珉儿拉出她的手,纤纤十指到底是冻坏了,这冻疮往后恐怕年年都会发作。
“冻疮发起来,又疼又痒,希望那时候你能记得今天的事。”珉儿放下了手,冷然道,“过些日子会有人把你送走,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安顿好你将来的生活,你可以靠着自己的绣工养活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遇见好的人嫁了的话,往后一辈子更要好好地过,留在京城你活不了,哪怕将军和将军夫人会善待你,可你也早晚会死的不明不白。”
“皇后娘娘?”锦绣不敢相信,自己竟还有活路,一时哭得哽咽难语,又瑟瑟发抖起来。
“在京城的一切,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送你走的人会告诉你该如何面对旁人问你的来历。”珉儿把一切都交代好了,最后才神情严肃地问锦绣,“秦小姐在你面前的模样,和平日里人前完全不同是吗?”
锦绣哆嗦了一下,点头:“小姐说,往后我要替他看着将军府里的事,将军做些什么,皇上交代将军什么,能告诉她的都要告诉她。”
珉儿道:“离开这里后,把这一切都忘了,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珉儿就走了,锦绣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人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起起伏伏,她还记得自己躲在师傅的房里,偷偷为皇后绣白裙的情形,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穿上白裙的人,会有一天救她脱离苦海。
而这一夜,秦文月在宫门外等了半宿,冻得不得不离开,也依旧没见锦绣出来,虽说看到江云裳带人离开,可她也没敢确认那人是不是锦绣。第二天一早宫里风平浪静,秦文月出门想要再到宫里一探究竟时,被陌生的人拦下。事情到了这一步,秋振宇不得不出手了。
两天后,将军府传出消息,新姨娘病重,不出三天,高烧不退的人就过世了。而此刻锦绣早已被皇帝安排人送得远远的,另外在清雅的安排下,宫里开始谣传皇后为了替将军夫人出口气而虐待沈哲的侍妾,把人活活给冻死的谣言。
一时风头都在皇后身上,人们都忘了追究,沈哲到底怎么在秦文月的宅子里,睡了她的侍女。这一日妃嫔在长寿宫请安,说得叽叽喳喳让太后头疼,等她们散了,太后才让珉儿去见她一面。
秦文月来上茶的功夫,珉儿对太后道:“原是儿臣替云裳气不过,谁知道让她在风里站了会儿,就冻坏了,的确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信以为真,特别地紧张,反而主动让秦文月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对珉儿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谣言传一阵也就过去了,难道真的追究你的责任?傻孩子,别往自己身上揽。”
珉儿愧疚地说:“母后说要我们妯娌互相扶持,儿臣像是做得太过了头。”
太后却道:“事已至此,不提了。反是云裳乐意和你亲近,听你的话,珉儿你要时常劝她与哲儿和睦,若不然……一两年也罢了,将来江云裳无所出,别怪我无情为哲儿安排妾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家绝后。”
珉儿明朗地一笑:“是,儿臣记下了。”她的目光转向门外,一团光影落在镂花木门上,秦文月一定就站在那里,这些话她也该听到了。
离开时,秦文月已经不在门边,但是在远处看到皇后要走,还是礼貌地迎了上来。
她们之间每一次都是点头微笑,简单的问候,从没有真正说过什么话,可是这再而三地,交手好几回了。
“今天会有新人去你的家里,照顾你的起居,原本就要安排的,只是现下锦绣死了,再给你送人去,怕你心里误会。本来弄出这样的事,你是最委屈的。”珉儿客气地说着,“无论如何我和太后都会好好照顾你,不要有顾虑,开开心心地在京城过年,别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