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故意说:“不就没睡觉么?不碍的!”
赵氏不知厉害,只哭:“苦了你了。”程素素却知道这种疲劳战术之下,人究竟有多么的痛苦。俯下身,对程羽耳语道:“有什么事儿,都信我。看好娘。”
程羽一咧嘴,用脏兮兮的手背给她蹭眼泪:“我说过的,以后都听你的。我什么也没说。”说完,头一歪。
程素素疯了!不撕了大理寺,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赵氏也号啕起来。
外面大理寺卿真的慌了!万一因此让这两个女流心生绝望改了主意,就是弄巧成拙了!急忙唤来郎中一看,却是程羽太累了,直接昏睡了过去。大理寺卿与赵氏母女俩齐齐松了一口气,大理寺卿的口气变得更加和气了:“如何?与我走吧?”
程素素道:“我要看着我三哥,哪里都不去!”
果然……
直看着程羽睡了大半天,人还没醒,大理寺不耐烦了:“小娘子,男女不可混囚。”
赵氏警惕地问:“你要做甚?”
“请小娘子随我走一遭。”
程素素问道:“那我三哥呢?”
“小娘子回来,尽可以见到他还在这里。”
程素素表现出十分不想离开的样子,一步三回头,随他出了牢房,背后是赵氏的哭声。许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程素素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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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堂上,程素素发现,这里的人很少,也无人围观,心头微讶。没想到大理寺卿将这个对犯官的优待,贯彻得如此彻底。
大理寺心中也有一本账的,一旦程素素招供,就可以拿着向上禀报了,到时候必然会有复核。所以,初审必须砸实了,让程素素在下一次审问的时候不会翻供。把柄也是有的——程羽,要胁的时候,硬不如软。这是大理寺的心得。
以程素素今天的表现来看,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丫头。一直画圈画圈画圈的,约摸是不识字的。有些个科举出身的人,家庭情况比较糟糕,自己读书出来了,家眷俗得很。
拿上供词来,交给程素素画押,程素素问道:“这写的是什么?”
大理寺卿诓她:“广阳真人逝去,本官也是十分痛心的,很不欲再有伤亡,事情就让他一个人背了。你就认是他主谋,就可以了。”
程素素以袖掩面,假哭两声:“大师伯。”心说,你当老子真不识字呐?!上面明明写着是李丞相授意,程犀出的主意,广阳子执行。
她怕大理寺卿看出手上的笔茧来,四指并拢,像攥刀把一样攥着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儿,圆圈口还没画拢。大理寺颇为不屑,口气了却好得不得了,微笑道:“过两天,还会有人来审你,你也这般答,就好了。”
“答、答什么?”
大理寺耐着性子道:“供词是你认的,你都知道。事情是你师伯动的手。记住了?这样,这件事情过得最快,你们全家能尽早出狱。凡事,最怕牵扯,牵得越多,越费时辰呀。让你干活,你想吗?不想,对吧?难道我想干活吗?我也不想。早早结案,咱们都轻松,对不对?”
“那我三哥呢?”
大理寺卿笑眯眯的:“当然会和你们在一起啦。”
“你、你是好人。”好人不长命呐!
大理寺卿微笑道:“唉,我的女儿,也与你一般大的。实不忍你受此苦。先回去,过不多久,事情就会了结啦。我看你们住的地方,实在不方便,回来让他们搬两架屏风进去……”
程素素心道,不要白不要,眼神愈发的感激了起来。
大理寺心中得意,这件事做事,看李福遇如何辩白!打发人将程素素依旧带回牢里,真个给他们娘儿仨搬了屏风进去,收拾了整套洗沐的家什,让娘儿仨舒舒服服地住了一晚上。
大理寺自己,却袖着供词,给皇帝交差去了。
皇帝看了,惊道:“居然是真的?”然而事涉丞相,他就谨慎得多了,派人召来了李丞相。
李丞相一看,免冠谢罪:“陛下,这供词是如何得来的,可是无人得知。臣愿避嫌,但请陛下降旨,命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再审。”他心里乐歪了!程素素画圈儿?她不识字?你他妈逗我?!回家就可以布置了!
原本,李丞相还在愁,要如何撕开这道口子。现在不用愁了,一个能让亲哥哥纵容她女扮男装读书的姑娘,绝对不是个贤良淑德胆小温婉的女孩子。她这肯定是有主意的。
皇帝道:“可。”
大理寺暗笑,这回你不认栽都不行了!也躬身向皇帝道:“臣禀公而断,何惧再审?执政亦可亲临,看看臣是否有刑求之事。”
他说得笃定极了,知道李丞相会拿这个做文章,可是,母子三人无人身上带伤,他用的是软刀子。且对赵氏母女做的事情,想来妇道人家也是羞于启齿的。
皇帝一摆手:“你们去,现在就审。”二人齐齐躬身,退了出去。
门外,李丞相一拂袖,冷哼:“看你横行到几时。”大理寺不某示弱:“原话奉还。”
门内,皇帝召来一个老宦:“去,盯着。程家男人又不是死绝了,为什么招供的是一个女孩子?朕要知道真相,不是让他们将朕当猴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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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程素素回到牢房,赵氏扑上来将她仔细打量,见她没带伤,才舒了一口气。程素素低声问道:“三哥还好吗?”赵氏道:“睡下了。这群狠心的贼!”
程素素道:“娘,我有事对你讲。”低声嘱咐赵氏,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谁问都是不知道。别人的话,一概不要信。赵氏慎重地答应了。
期间,原本领她们来的女禁子进来送了一次饭,这一次就是香喷喷的有鱼有肉的了,还有专给程羽补身体的一盅补汤。赵氏摇醒了程羽,喂他喝了半盅汤,他又歪头睡下了。
赵氏又在愁:“听说断头饭都很丰盛。”
程素素好险没喷出饭粒来,也得装成很担忧的样子,眼看着一桌饭菜被收走。
女禁子收完了碗筷,同情地看了她们一眼,端了盆水来,给程素素洗脸。赵氏擦擦眼泪:“过来,娘给你梳头。”
弄得真像要去砍头了!
程素素收拾整齐了,便到了过堂的时候了。
程素素大大方方到了堂上一看,乐了。她就知道!人脸或许不记得,然而,那位“大嫂的三姐夫的舅舅”官居几品、该着何衣,她是知道的。
大理寺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个女孩子,与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大不相同!人还是那个人,气质不一样了,不哭不闹,也不趴到母亲怀里哭,也不受点刺激就发狂。
三位主审谦让一番,却是御史大夫先开口。
御史大夫五十许,长须飘飘,也算是个清俊的老年人。看到程素素年纪小,也不畏缩,口气也很和气,问道:“你便是程玄之女、程犀之妹?”
“是。”
“这可是你招供的?”示意将供词递给她确认。老御史心里也是一叹,程家没落四十年,女孩儿都不识字了。
程素素接过供词,低头看着,口气惊讶:“什么供词?”飞快扫了眼。
“大嫂的三姐夫的舅舅”清清嗓子:“这难道不是你的供词吗?”
有人接话,程素素一脸哭笑不得的抬起头来,反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大理寺卿强稳心神:“难道你不是供认是广阳子亲为此事吗?”
程素素一撇嘴,嘲弄地问道:“你刑求了?”
“当然没有!”
程素素一字一句地将供词读完,看着大理寺卿灰败的脸色,道:“这是什么罪过?不被刑求,我供这个?换你,你干吗?”
御史大夫心下微明,虽不知这局是怎么设下的,大理寺中了圈套是真的。他谨慎了起来,也不肯再涉入太深,只当自己是来看戏的。谨慎地问道:“不是你?”
“我是不会说这样的供词的。”
大理寺卿面色铁青,恶狠狠地道:“不是你画的圈吗?”
程素素轻声慢语地劝他:“好像也是读过书的人,您别像只斗鸡似的,有辱斯文。”
大理寺一拍惊堂木:“你!来人!”
一旁刑部沈尚书抬手道:“且慢,老兄,这是要用刑吗?”
大理寺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沈尚书真和蔼可亲地问程素素:“不是你画的圈吗?”
程素素道:“有纸笔吗?”
沈尚书含笑点头,不但给了纸笔,还给配了张桌子。
程素素拿起笔来,不好意思地道:“好几天没写字了,手有点生。”下笔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写的乃是李煜的一首小令。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此世无李煜,士人欣赏的水平却没有降低。御史大夫当即坐不住了,自案后转了出去,奔到桌前,将字纸提起,一阵赞叹。最后才说:“这也不错。”然而口气里的赞赏之意就不及对小令的夸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