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道:“你还想与她们有以后么?”
程素吐吐舌头。
李绾道:“大理寺不是没有刑求的事儿,不过对女眷总会好一些。何况,刑不上大夫,等闲不至于上来就用刑。我爹他们在外面,也会尽力的。先什么都不要说,妇道人家,不知道,又能怎地?”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程素素脸上也白了一白,她也想到了。她们这三个女流,李绾身份特殊些,赵氏是看起来软弱,自己也是年幼,大理寺卿但凡有一点别的办法,都不会想从她们身上问到什么——看起来就不像是会知道机密的人。
但是,程羽在!
赵氏默默地记下了“什么都不要说”,回神发现儿媳女儿都不说话,自己也不好说话。牢房里安静极了,赵氏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三郎怎么样了。”
李绾尴尬地说:“这事儿都是受牵连……”
程素素道:“好处我家也没少占,怎么能共富贵,就不能同患难了么?且这也是咱家有不周到的地方。”
赵氏也点头:“事情还没那么糟。至少啊,我上回遭罪的时候,是被你们舅舅从房梁上解下来的。这一回,我现在可还没想死。”
程素素有些惊喜,没想到赵氏到这境况里,居然还绷住了。笑道:“阿娘!”
“你稳重些!”赵氏嗔了一句,拉她过来给她拢头发。
程素素低声道:“三哥出门后喊的那句话,防君子不防小人。不过,多少也会有些用的。就是不知道大师伯……”
“一定会没事儿的。”赵氏是听不得坏消息的人。
李绾也安慰程素素:“或许人还在的,要做成铁案,怎么会少了他的口供?”
程素素冷冷的,低低地说:“若是大师伯有个好歹,我一定要给大理寺放放血!”
赵氏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你犯癔症了么?你能怎么着大理寺?”
程素素只管低着头想事情。
赵氏先把另一条被叠起来,半截卷起,给李绾垫在腰下,另半截给她盖在腹上。李绾道:“统共两条被……”婆媳二人私语不止。
地牢里对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女禁子来发饭的时候,程素素才从深思中醒过来。大理寺分给她们的牢饭,不霉不馊,没油没盐。约摸是收了李绾的好处,女禁子给带来的饭是热的,碗是全的,没有豁口。
李绾又问她可否供给热水,女禁子犹豫了一下,道:“这个要问王大娘。”
李绾道:“你们只管拿来,旁的,都好说。要是再有干净的被卧,也要。你们若没有,去我娘家取。”
到相府取被卧只是句玩笑话,牢头王大娘收了她一对金镯子,给她弄了三条干净的粗布被子来。也答允每日给她们一桶热水。李绾用金银首饰开路,终于将牢房收拾得略像一点样子了。
一天也很快过去了,直到王大娘来巡牢,说晚上了。程素素才注意到,小小的窗子外面,似乎是一片黑乎乎的天。
虽然再没有别的狱友,三人还是不好意思,程素素动手,将桌子推了一推,挡在马桶前面,拿牢房里的被子在桌子上一搭。勉强算有了如厕的欲望。
夜间,三人并排躺着,程素素道:“睡吧,也许明天就有好消息了呢。”
李绾低声道:“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一语未竟,外面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牢头王大娘气喘吁吁的:“李、李、李家来人接……接大娘子了。”
李绾惊喜地道:“是我爹来了,咱们能出去的。”
王大娘一道开锁,一道说:“只有您一个,这二位还得留在这儿。”
李绾道:“那我也不走。”
赵氏与程素素都劝她走,赵氏说:“你还有身子,你出去了,我才放心。”
程素素道:“大嫂,别忘了我说的话,你出去了,才能请得动神仙。”
李绾深吸一口气,将首饰都留了下来:“这些你们用。”又对王大娘道:“你照看好她们,我自有重谢。”
王大娘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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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回到娘家,已是深夜,先与等候她的萧夫人等抱头哭了一场。又求萧夫人:“千万救救我阿家和幺妹,女流在牢里,怎么住?连个脸盆都没有!我要见阿爹。”
萧夫人道:“你阿爹还在宫里没出来呢!不然你能这么早出来吗?放心,你阿爹有数的,今天大家伙儿都来了。”李绾的姐姐亦劝,道是各家已然知晓,都在准备。
这才将李绾劝去洗漱休息,李绾哪里睡得着?一家人都在等李丞相。李绾道:“到底是谁要害阿爹?”
萧夫人道:“还不是……不说这个,你爹说了,没人要害他,都记住了?咱们,等就是了。”
李丞相比程素素更快意识到了危险!同时,也更明白该如何应对。他很快断明,此事不是皇帝授意,如果是,皇帝此时就该接见他,好声安抚,该下的狠手,一点也不会松。”
就像当年清算古老太师时一样。
想明这些,他便放手召集了自己的亲信,给大家吃了定心丸,继而布置任务。大理寺的儿子,娶了京兆府的侄女,大理寺还是梅丞相的爱将。目标很明确。
李丞相安排了自己一系的御史,准备好弹劾大理寺无故抓人。层次分明地安排了三拨人,且看第一拨的效果,再作调。同时,下令将梅丞相女婿们不法之事的证据取来备用。最后,揣了一份前线的“紧急军情”,当作敲门砖。
亲闺女被关在了牢里,不急,就不像话了。
李丞相当晚叩阍求见,没用抬出来“紧急军情”,便被宣入了。皇帝披头散发,站在地毯上,不冷不热地问:“又是来说女婿的?”
李丞相平静地道:“是来说闺女的。”
皇帝甩下一叠纸来:“自己看。”
上面写的自然是广阳子及其弟子的“供词”,李丞相问道:“广阳子不识字吗?怎么是手印?还带血?不是屈打成招吗?”
皇帝烦躁地道:“就是这样,我才没定你好女婿的罪!”
“师,犹父,子告父,徒告师,也能信吗?”
“就是这样,我才没定你好女婿的罪!”
李丞相面无表情地问:“没了?”
皇帝指着自己的眼睛,冷笑道:“我亲眼看到的,仲某以障眼法,从我眼前消失了。又出现了!说破了,不值一提!真把我当村夫愚妇一般戏弄吗?”仔仔细细将拆穿之事说与李丞相听。
李丞相道:“若说是假,紫阳人呢?”
“不是在问吗?”
“仲某是何来历?能忽然至君前,且将此事准备得如此妥当?说在君前献艺,就在君前献艺的?”
皇帝冷静了下来:“嗯?”
“广阳已经死了,陛下知道吗?”
“什么?”
“据说,酷刑至死。”
皇帝一怔。
“如此,恐有冤情呐!陛下,人死了,不能再说出真相了。臣原就劝陛下不要信道,是不是?现在,臣也不信什么鬼神,可是臣恐陛下为小人所蒙蔽呀。令玄都观漏网,不过一时失察,哪怕真是作假,多少人都信了,不拆穿无损陛下英明。他们也没管陛下要房要地、要金要银、要官要爵吧?若是冤了,就是有人能玩弄陛下于股掌之间了。孰轻熟重,陛下慎思。”
皇帝缓缓点了一下头。
“若紫阳是真的升仙了,仲某人之言再传将出去……好事也成笑话了。不知陛下准备如何收场?”
“这……他若真的升仙了,如何不救广阳?如何广阳下狱,他不给我一点征兆?”
李丞相也无赖起来:“臣不信这个,臣对陛下讲的,不过是从世情说话。要问修道,臣唯有一句话,请陛下问苍生,毋问鬼神。”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不耐烦了起来。
李丞相忽然落下泪来:“陛下亦有儿女,臣女身怀六甲,只因小人捕风捉影,还被关在大理寺!”
皇帝心中犹豫不定,仲三郎的手法十分巧妙,再细思当时玄都观所为,像是故意让人数脚印似的。然而李丞相的话,道理太充足了。于是,便折衷:“卿先将令媛接回。”
李丞相追问道:“那旁人呢?没有实据,问话而已,岂有扣押的道理?”
皇帝咳嗽一声:“问问,问问。”他心里太想知道紫阳究竟是位列仙班了,还是在骗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李丞相如何说,他只不松口中。
李丞相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广阳已经死了,臣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咳咳,当然,当然。他若冤枉必将厚葬。”
李丞相太知道牢狱之中的黑暗,屈打成招、诱供、指供、要胁等等,什么手法使不出来?何况程羽年轻,赵氏母女都是女流。然而皇帝是听不进去的,皇帝唯一的让步,乃是同意给大理寺下令:“朕会复审的,广阳之事,不可重演,卿好自为之。”
他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命人去问,问完了,自己再确认。所以答应得非常快。
李丞相叹道:“老子都管不了儿子,偏要进士去为道士做牢。臣快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