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我怎么看瑛儿都看不够的。”
张皇后险些接不上话,声音里带上了迟疑:“你这是……”
皇帝最可依赖者是齐王,能说心里的话的却还有一个皇后。事涉太子的时候,他需要与皇后沟通一下。先是低声说了自己的困境,又透出了有一个新办法,张皇后耐心地听他述说,间或问一句:“然后呢?”、“那怎么办?”、“为什么?”引着皇帝将打算都说了出来。
张皇后表现得像个守规矩的模范皇后,骨子里也是个贤妻良母,或者说思想比较保守。但是,她有儿子。天下将来是她儿子的,她可一点也不想自己儿子碰上个烂摊子,然后孙子坐不稳江山。
在这一点上,张皇后与皇帝是天然的同盟。皇帝只消将利弊一摆,张皇后毅然站到了皇帝一边,她唯一的疑虑就是——确实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但是变好还是变糟呢?与其变糟,不如不变,一口气拖着,拖着有好办法的时候。现在皇帝告诉他,出路已经看到了,就差执行了。张皇后顿时变成了坚定的支持者。
对内不需要抑兼并,不需要对自己的亲朋友好友亮刀,只这一条就很值得支持了。
皇帝最后缓缓地说出这个办法的来源,张皇后大吃一惊:“才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后来知道她能干,万没想到如今竟这般能干了。”谢业这家学渊源,大概不止是父亲了。
皇帝道:“我倒想瑛儿能多与她亲近。”
张皇后也很果断:“这样不错。放到宫外头说,这就是师母,也是该敬重的。”
帝后二人达成了共识,在他们的意识里,当然是重士的,程素素算是“士”这一阶层里的人。即,是他们的臣子,性别上有一点点障碍,大致这么看是没有错的。看中某人的本领,要这个人来为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国君服务,有问题吗?完全没毛病!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太子遵师,很好。至于那位师母,她丈夫与今上亲近,她哥哥与今上亲近,她儿子还是太子的同学,太子跟她亲近一点,有任何不合常理的地方吗?
完全没有嘛!
太子每旬便得了一天背着小书包去书院的安排,很开心。
程素素接到任务的时候懵逼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一个太子,太子正常的课程早已安排妥当了,她能做的也就是带着太子玩一玩。可是太子这个年纪,早过了“哄着玩”了吧?以她的了解,太子比大部分同龄人都早熟,对政事也已经开始有自己的见解了。
所以,她这是干嘛来了?
好在张起紧跟着杀到,给程素素点了张皇后比较关心的内容——经,不用多讲,史,有办法让他跟谢业那样的理解就好了。
这个简单呀,历史学习方面,程素素毕竟是从小考到大的。再者,有这样的机会不用,真是暴殄天物了!既然皇帝与李丞相等人都认为她提出的方法可行,那么完全可以给太子讲一点不同于宗法伦理的东西了。
太子这个年纪,正是打基础的时候,然而老师们给他讲课,用研究生的教育方法。学得好了,那是真专精,学不好,是真糊涂。
再有历史地理的变迁,上下几千年的看问题这些个,那简直是信手拈来了。成体系、有套路,多少年来数以亿计的学生实践出来的学习方法。老师承担了最繁重的任务,将一切给你总结好了,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教学,不用考验学生的天资、不用学生自己去从原始的资料里总结,简直、直观,学生只要学,就好了。太子对于张皇后要求的内容,学习掌握的速度简直飞起。
太子适应得不错,“快乐学习”真是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否则太子也不会留下逃学的不良记录了。如今耳目一新,天一书院的大沙盘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用不同色块标示出来的历代疆域,形象地将大小事件串在一起,看一眼就能联想起朝代更迭的前因后果。
学习不枯燥,还有别的乐趣。年纪又长了一些,游乐场里的不少设施他已经不爱玩了,近来却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想办法逗谢业的弟弟笑一笑。
那个小娃娃实在太奇怪了,都不爱笑,不是故意的绷着脸儿装大人,好像天生就是性子冷淡。也不是不爱搭理人,他就是好像对什么的兴趣都不太大的样子,也很少笑。谢学士看人,眼神里透着“你真蠢”,谢业他弟谢璋不一样,年纪虽小,只要轻轻看你一眼,就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即使这样,太子还觉得他可爱。一个例证就是,谢业他姐,打谢业打得神采飞扬,对谢璋就柔声细语的。一定是因为小娃娃太可爱了!
哎呀呀,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嗯,比他自己家的弟弟们可爱。太子瑛想着,偷偷地摸了摸小娃娃的嫩脸,又换来一个镇定的眼神。这要是他弟弟,一定抱过来好好养!阿爹说,先帝对齐王手足情深,要他效仿,他尽力了,却总找不到那种感觉。现在明白了!就是这样!因为可爱!
太子开心,张皇后也开心,皇帝却忙碌了起来——他的本意,是让李丞相、谢麟等人拟定一个规划。不想不计划没有变化快,计划还未成型,相关的职司人员还未选拔完毕的时候,由于市舶司等处不阻拦,而自市舶司北上又有程犀的整顿,海外的金银珍宝物产以极快的速度流入。皇帝的“大力支持”还未就位,海外的事业自发地野蛮生长了起来,倒逼着皇帝快点做出决断。
恰在此时,李丞相病倒了。
第254章 喜忧掺半
“伯父告病?”程素素诧异地问。
谢麟面色带上些微的凝重:“是,告病。圣上已经遣了御医过府,但愿是有惊无险。”
在这个当口,李丞相并不存在装病的可能,那就是真病了。两人算了一下李丞相的年龄,都不能确定这一病是轻是重。此时的医疗水平,那就是祈祷不要生病的水平。而寿命也是飘乎不定的没有保障,无论贫富贵贱,活长活短都不由自己说了算。
两人对望一眼,程素素果断地道:“我这就收拾收拾,去李府探病。”
程素素如果去李府的话,比所有人都多一个优势——她肯定能够见到李丞相。谢麟略一思索:“我与你同去。”
程素素飞快地打点好了探病的事宜,两人趋车前往相府。车上,谢麟低声道:“不要太急,也不要太急切。”
程素素道:“嗯。见了人就知道我用不用去信给大哥了。”
一问一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暗中朝廷的“新政”需要李丞相的支持,他要倒下了,从利益上来讲,是非常不妙的。但是探病这件事情,程素素是绝不能表现出功利来的,别人都可以,她作为姻亲家的晚辈,最好是情真意切一点。程素素的理由也是真的,若是李丞相有事而不告诉程犀,她认为程犀肯定会遗憾,至少会让儿子回京侍疾。
李府门前,车水马龙,来探病的人一点也不少。程素素照旧有特权,挟裹着谢麟直接进府而无须等候。围观者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指指点点——以谢麟一部尚书之重而亲自登门,两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了。
谢麟与程素素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猜测背后的那些目光,两人捏着一把汗,将李府上下都打量一回。引他们去见李丞相的也不是个生人,是李丞相的侄孙,论起来得管程素素也叫一声姑妈。他青涩的脸上带一点焦急的神色,却不算太慌张,可见李丞相一时半会儿还能活着。
到了李丞相的卧房,萧夫人等都在,程素素与萧夫人匆匆见礼,低声问道:“伯父怎么样了?”
“早间起身上朝,不知怎么的就没挣扎动,将我吓坏了。”
“先没对了阿婆讲吧?”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哪里敢就吓到她?”萧夫人显然也是很有主意的。
程素素低声道:“那……可有给我大哥嫂子去信?伯父病到告假,纵大哥不能亲自赶回来,大嫂和桃符也……”
萧夫人道:“这老头子不叫告诉女婿呢。”
程素素面现为难之色:“这……伯娘,我虽听伯父的,可这事儿,我要不告诉大哥,可也不行。”
萧夫人道:“你等会儿见了那老头子,自己与他商议,如何?”
“哎。”
两人交谈数句,李丞相便让他们进去。程素素不敢耽搁,与谢麟一道进了内室。室内光线不甚明亮,李丞相勉强坐起来倚着床头的板壁,微微点头,带着咝咝的气流:“你们来啦。”
谢麟此时动作比程素素还要快上几分,抢上前去先给李丞相摸一把脉。李丞相轻笑道:“老啦,不中用啦,总还不至于一头就栽死过去,该知足了。”
程素素急道:“这是什么话?”
不多会儿谢麟也摸完了脉,摸着下巴看了李丞相一眼:“只怕要静养。”
李丞相半上闭眼重重地后仰:“与我想的差不多,那就静养吧。”
“啊?”程素素发出一个单音节,随即道,“让桃符回来吧,他也长大了,该进学了。”
李丞相微笑道:“我不叫现在告诉他们,是免得他们分心,还好,道灵不必为我丁忧。我呢,能多活一天,就是帮大伙儿的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