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内部先吵了一架,李、王二人是主张遇到就杀的,而叶、燕二人则是希望生擒回来受审。如今的结果是李、王的主张是对的,叶、燕脸上就好看了起来。之前的命令之所以能够下达,却是皇帝也有偏向叶、燕的意思。这就不能吵得太厉害。
是以争吵过后,打开门来,丞相们还要死挺着不认为自己做错的,王丞相还要说米枢密:“严新平小小一个将军,天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坏什么大事?”
背地里,皇帝早知道自己办了件蠢事,悄悄写了手谕给齐王——叔,别管之前那个蠢命令了,遇到严新平就宰了吧。以后军务的事情,我不懂不乱说话了,你看着办吧。
接到这样的手谕,齐王也是哭笑不得的,侄子放低了姿态,他却不能像与哥哥说话那样直接了。皇帝实在是给他出了一道大难题,为了顾及朝上的面子,这份手谕是不能公开拿出来的,不能公开拿出来,就意味着诸将还是要遵奉之前的命令,他又要将皇帝手谕里交代的事情办好。
齐王这辈子就没这么为难过。
正在为难的齐王还不知道,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程素素给潜伏在王庭的暗线的命令是——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让严新平死得不着痕迹。
难道说起来很高,真正做起来却又显得那么的平凡无奇。严新平寒冬里喝醉了酒,倒地雪地里冻死了。既没有剑客天外飞来一剑取了这叛将的首级,也没有书生义正辞言将这逆贼骂得吐血身亡,只有一坛陈年老酒、一曲幽怨羌笛。
严新平叛国之后,得到的待遇颇高,魏主许其仍领旧部,在称帝之后的升赏名单里也有他一席之地。若是两国地位持平的话,则严新平的新官职称得上是连升跳八级了。可惜,这等尊荣他只享受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变成哀荣了。
九王子震怒,下令处死了严新平的贴身侍从、护卫。严新平身死,部下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下,又与魏兵起了争执,彼此语言不通,待九王子知道的时候,双方已经打了起来。降兵们没头苍蝇一样,进退无路只余下机械的殴斗的本能,这一场在王庭的变乱仿佛一记耳光打在了魏主的脸上。
魏主既登基,将诸子封王,王也分个等级,九王子原与三哥十二弟是排名在先,高兴了两天,第三天上就被亲爹一把撸到了与其他不出色的兄弟一条线上去了。虽然以九王子之能,升回去也不算太难,毕竟难看了。整个王庭都笼罩在父子俩的低气压下。
程素素看完了情报,回复了两个字——休眠。
一切的间谍活动都暂时停止,只做着他们明面身份上该做的事情,不再发展线人,短期内也不再传回情报,直到接到新的指令。
与此同时,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乘一辆牛拉的毡车,带着一个赶车的老仆风尘仆仆地越过了边境,往呼延部而去。
————————————————————————————————
严新平死了,齐王放下心头一件膈应事,也略有了一点说笑的心情,谢麟便是他拉来聊天的对象,只是齐王说的话题谢麟不太想深谈。
齐王道:“你的人在北边,倒是还有点用处。是姓王吧?”
那就是个王八蛋!谢麟道:“王三驽钝,竟被魏人识破,不过既然识破了,那就当明线来用。两国交兵,又无邦交,当个邮驿罢了。”明面上严新平暴毙的消息是王三给传回来的。
齐王只是心情好闲聊而已,倒没有深究的意思,东拉西拉,又问谢麟书院的事情:“怎么说那副对子很有意思?你娘子写的?”
谢麟打了个哈哈:“啊,她书读得不错的。”
齐王敏感地皱起眉来,眼睛不太和气地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耐烦?”
MD!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谢麟腹诽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变,只是说:“正在担心。”
“嗯?”
“魏主僭称皇帝,又该惹事生非了,他一闹事儿,臣就要跟着受累了。”
齐王并不好骗:“是吗?”
谢麟道:“臣也做父亲了,从儿子一出生,就给他规划了未来的路。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大抵视天份不同,长辈都会有所筹划。我出生的时候,父祖也有种种期望,沿着他们的期望往前走,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所有的规划里,都没有魏虏这一项,如今这路是我自己走啦。”
齐王被戳到心了:“是啊!”
谢麟涉险过关,很自然地问出了下一句:“还请殿下明示,这来年臣要怎么准备呢?是大仗的准备,还是小仗的准备?”
齐王沉默了许久,才问:“以你之见呢?”
谢麟道:“臣于用兵之道并不精通,兹事体大,不敢妄议。”
“那我换个说法,怎么做朝上那群……才会闭嘴?”
谢麟为难地道:“他们想说时,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殿下该想的是,怎么样才能不败,不是吗?”
齐王道:“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就好了。”
谢麟:……齐王居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了?脑筋转得飞快,也明白了齐王的处境。齐王处境再难,眼下谢麟要在他手下讨生活,思及此,谢麟果断地保证:“臣自会劝舅舅,只是能不能劝得动,就不是臣能左右得了的了。”
齐王打了个哈欠:“你去吧。”
————————————————————————————————
谢麟在齐王那里受了点小气,回来便对江先生抱怨:“他敲打我!”
江先生道:“齐王也变了,呃……”
谢麟道:“先生有话只管直说。”
“不知叶相公变了没有?啊,不是说叶相公性情大变,爱惜的变成不爱惜了,厌恶的改喜欢了,而是,先前叶相公可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事,东翁知道的叶相公,是太平时的叶相公。”
谢麟道:“舅舅于兵事懂得还不如我多呢,我还是给他去封信吧,让马度跑一趟。”
马度随在谢麟身边,见识过了边关的紧张,回去见到叶宁回答起来会更务实。江先生为难地道:“这个,马小郎君被娘子借去管书院了,您忘了吗?”
谢守清是谢家人,米铮背后有米家,虽然都是谢麟的学生,尊师重道那是一辈子都不能背叛的,毕竟不如马度这样没有背景,只能依靠谢麟的更合适。程素素的计划很大,书院建成了,在这多事的地方,这里的学生如果有一项长才,完全可以像当初谢麟申请监生们直接授官一样,将他们不经考试而授予官职。这些都是广义上谢麟的门生。
再者,有文化的间谍可比没文化的可怕得多。如果情况有变,这些不同于一心读书做官指点江山而是踏实务实的青年,甚至可以很快的武装起来。
这里面介入的势力越少越好、越单纯越好,程素素选择了马度作为管理者。书院办得类似于学校了,不是哪一位大儒的道场,铁打的书院,流水的师生。
谢麟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时候,谢麟的学生她要用,只要说一声即可,学生本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已跪。
谢麟一拍脑门:“那就高据吧。”
学生有表现的机会,江先生也高兴,代高据谢过之后即吩咐高据准备起行。高据很是老实了一段日子,此时得了机会却又踌躇了起来,临行前请教江先生:“先生,学生能将此事办好吗?”
江先生道:“既选了你,就是觉得你能行。”
高据这才起行。
江先生不由叹息,思忖半晌,终是去见程素素。
程素素看起来很悠闲,正在给一盆腊梅松土,见他来了,将手里的细钎子一扔,笑得十分明媚:“先生?”
江先生精神也为之一振:“娘子。”
“先生这面相,有事?”
江先生道:“老朽是为不争气的学生讨情来的。”
高据因为年轻经验不足,委实做过一件尴尬事,江先生也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还是关心的:“他是该受教训,我只怕他被教训得废了。”
程素素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做老师的也是一样的心啊。他总有自己的念头,这也不是坏事,谁没有自己的想法呢?只是年轻,不如他姐姐稳重。若先生看他性子沉了下来,诶?先生,先生是想他继承衣钵,以后也走这军师的路子呢,还是也乐见他出仕?”
江先生也严肃了起来:“娘子的意思是?”
“现在正是机会,无论民政、军政,都是时候,他办事的本事是有的。不是因他科考文章做诗词实在不窍,这才走的这条路么?如今有了机会……啊,是我失言了。”
江先生若有所思,是的,高据原本是因为出仕无望才做他学生走的这条路,若是有机会……点明了这一条,也就知道高据为什么总出头露角办尴尬事了。说穿了,还是不甘心。出人头地谁不想呢?江先生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终是没缘份呐!”
“你们师生间的事情,外人也说不好。缘份尽没尽也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他还是重情义的。”
江先生道:“等他回来……”倒真不大想跟这个弟子耍心眼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