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齐王的命令,谢麟只能再与程素素商议。夫妻俩议事十分方便,幕僚都不知道,两人晚间帐子一放,说什么话连值夜的丫环都听不清楚。
谢麟尽量说得轻快一些:“齐王又出难题了。”
程素素奇道:“还能难得住你吗?”不是她太看得起谢麟,而是齐王近来变得靠谱了,绝不会出现年轻时的荒唐之举,而只要在正常人类范围内的难题,就鲜少有能难得住谢麟的。
谢麟道:“宫中与两府看着他,朝野物议,都逼着他决战。他一时摸不清魏国的布置,就想起王三来了。”
王三郎这个间谍做的,不提也罢了。王三郎能再回王庭,一则是谢麟要用他当幌子,二则也是他父亲王瑱听了他的作为之后,舍下了老脸往谢府跪了两个时辰,谢麟给王瑱台阶下,也是为了掩饰第一个目的,才许了他回来。
至于王家的无奈,就不是谢麟所关心的了。王瑱官也拿到手了,照说也是如愿了,哪知道有了官身才是抑郁的开始。他自认为有城府,够聪明。进了官场才知道,那点聪明劲是真的不够用的。只有官身,对于平民来说是很值得羡慕的了,一旦有了官身,所求就与平民不一样了,否则京城吏部外面为何要排起长队跑官呢?
还得拼一拼。
王瑱甚至主动请缨,想拼了一条老命自己北上,谢麟最终还是用了王三郎——都知道他傻,那就是他了,放到明面上吸引敌人的目光也是好的。
程素素道:“还不如叫五部的人留着点意了,他们近来也传了不少消息来,看情形,是有动作,然而如何动作、路线如何,就不知道了。我传令让他们留意用兵的规模,看能不能从中推断一二。”
谢麟道:“齐王也不能叫我明天就给他答复,不过最迟半个月,再没有回间,就怕魏兵要杀到了。”
程素素认真地道:“放心,哪怕查不出什么来,也要他们给个回话。这么些人,总不至于一个也没有消息的。再说,桂圆已经到了呼延部了。”
“哦?见到呼延英了?”
“呼延英去见的他。”
“桂圆”本尊又不曾与呼延英有过什么接触,见呼延英做什么?桂圆先到呼延部,找到据说曾与游氏有过接触的呼延部的某长者,就在这长者那里住下。魏国上下皆为南征做准备,有南人北上,都要问一问情况。呼延英与九王子亲厚,也想九王子通过南征恢复尊荣,听到南方来人,还是上过学识过字的人,也颇感兴趣。待得知是“桂圆”的时候,不由惊讶:“我派去接头的人没有见到他,他竟自己来了吗?”
此时,呼延英还不知道他见到的“游氏”根本就是假的。有了前面“游氏”的前情做底子,又有桂圆居然独自安全抵达,呼延英对桂圆的兴趣变高了,特意见了桂圆一面。
一见之下,疑惑更深!什么叫做“家姐带发修行,绝无出行之事”?什么叫做“家姐并不参与买卖,更不会联络匠人”?两下一对,样样合不上,呼延英整个人都懵圈了,他将桂圆扣了下来。即使懵圈,呼延英也没有傻,并没有听信一面之辞,他还怀疑这个桂圆呢!
桂圆都安心在呼延部住了下来,闲来无事还给小朋友画个画什么的。第一步目的达到,接下来就是慢慢渗透了,桂圆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等着。有时候人们对间谍会有种种误解,以为他们总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偷人家的机密文件。事情上,间谍的情报工作范围非常广,也不是非要偷到机密文件才能知道敌方真相的。
比如程素素讲的,兵力的规模,行军打仗要看补给的,兵力越多,可以选择的路线越少。一百人,可能会有几十条路可以走,十万人,路线可能就只剩下一条了。
所以桂圆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被疏远了就没有用武之地,耐心地观察着呼延部的一切。
与此同时,被程素素下令休眠的密探们也没有闲着,日常的生活里也能观察到很多细微的东西。比如魏主是真心要经营一个国家,开始选择城市的基址,有意再建新城。再比如,近来并没有大的军事活动,至少王庭里的贵人都很闲适。
这样的情报却让齐王焦躁了起来,如果这是魏主的阴谋的话,那么他已经得逞了——就这么拖着,足以拖灭敌军的锐气,也能大量消耗敌军的物资。
便在齐王下了狠心要主动挑衅的时候,王三郎回来了。
王三郎这间谍做的,已经做成了信使,他带来了九王子的另一封书信,这次却不是劝降谢麟了,而是指责——两国交兵,非我所愿,是因为贵方不承认我主,故尔向贵方证明我方兵强马壮。现在打也打过了,咱们坐下来谈谈吧。
“艹!”齐王幕府里爆发出整齐的咒骂。
笫221章 居然议和
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道理想讲,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用爆粗口来表达了。魏国讲和就没有安好心!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杀人夺城抢劫一空之后,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谁信啊?
与西路的溃败不同, 齐王帐下还有些胆气很足的将领的, 他们骂得尤其大声。
愤怒声中,齐王想得就更多了,各方的局势, 体统脸面,朝廷在对峙中的消耗……等等等等,最好还是打一打, 还得打胜了。现在大胜仗并不好打, 齐王心知肚明,他如今已渐渐习惯了与魏军交锋, 然而想如平定教匪一般摧枯拉朽, 那是不可能的。胜负五五开, 胜也是惨胜,齐王给出了他的判断。
就这么议和了呢?民间的物议好平息,百姓好糊弄,朝廷的脸面却是真的过不去的。且不知道魏国究竟是何盘算,这个不知,并不是完全没有数, 而是知道魏国必然会翻脸, 只是不知道一纸和约能维持多久, 够不够准备下一场战场的。甚至可能在和谈的时候对方就动手。
齐王脸上依旧平静, 任由将校们过了嘴瘾, 才说:“待命。”
只能待命,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打仗不是有兵马就行了的,如果政事堂不支持,哪怕齐王手里有兵,他都打不下去。
憋屈。
诸将倒是听他的话,见他不喜不怒的样子,不安躁动的心也跟着平静了几分。心里先怵了三分,各自低头,听齐王命令他们约束兵士,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齐王也留了一下心眼,在没有接到旨意之前,他还是照着上一份旨意行事,依旧整军备战。
齐王内心却不能平静,毕竟是皇子-皇弟-皇叔,一路走过来的人,心机不可谓少。权衡再三,他将谢麟召至幕府,来商讨魏国求和一事。
消息是自谢麟那里传出的没有错,以谢麟的谨慎当然不会没有上报宫中与两府就自行通告齐王。能传到幕府里人人都知道,实是魏国的手笔。谢麟心中也是暗怒,被戏耍的感觉很令人恼火。
两人面对面坐着,头一回有了点同仇敌忾大于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鄙视的意思。
齐王的想法很简单,让他自己与两府、宫里周旋,那是万难周旋得下来了,既如此,那就找一个能办事的人。左看右看,就谢麟合适了。如果皇帝还是他亲哥,那他根本不用费这个事,现在也只得如此了。齐王很欣赏谢麟,这并不代表齐王就傻乎乎地以为谢麟真的是个圣人了,相反,齐王看得明白,谢麟有能力,也不怕苦,但同样的,谢麟此人城府也够深,算不得一个好人。
就他了!
齐王将事情摊到了谢麟的面前:“若依了魏虏之意,军心必然不振,且魏虏的诚意究竟也有几分尚未可知。一面是将士懈怠,另一面是魏虏虎视眈眈,两府当早有说法。”
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谢麟又吃齐王一记闷亏,还得回答齐王:“殿下所言甚是,然而议和是免不了的。宫中两府纵然想议和,也要先做过一场再议,不能由着魏虏漫天要价。最终还是会要殿下出战,且要取胜的。想来殿下英武……”
“哼,”齐王再收敛,脾气仍在,“少说客套话,这一仗我心里有数,打是必打的,胜恐怕不易。”
谢麟低声道:“臣与殿下同在北疆,可谓同舟共济,臣便说一句实话。朝廷需要这一仗来堵一堵蠢材的嘴,无论输赢。”事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干活的累个半死,旁观的指指点点喷口水。如果被杀人掠地还要议和,朝廷的脸也是别想要了。可以输,但不可以不动手。
齐王道:“这一仗是必打的了?”
“殿下心里早就明白了,何必再问臣呢?”
齐王道:“压下魏虏的流言,对你不难吧?”
谢麟又被塞了一项任务,本该生气,然而与齐王此时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接也得接,硬着头皮答应了,又添了一句:“殿下,若等不到京城回音,殿下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会比我们还要急。”他侄子当皇帝才多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能挨得下这记耳光吗?当然不行!
谢麟道:“若是京中的指令是乱命呢?”
齐王微愕,谢麟从容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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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王三郎还在等着回信。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魏国商人”,如果细问的话,会知道这个商人叫蒋清泰,真蒋清泰。两人就住在安抚使衙门里,蒋清泰形同软禁,却也不急不躁——南朝据说人杰地灵,还不是被九王子戏耍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