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位书生虽面色微黑,却相貌堂堂,仪表不俗,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又行了那些路,却极为整洁。
此时那书生虽手中捏着一个大粗瓷碗,喝着农人常喝的大叶子茶,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且所说官话又极为纯正,只怕是京城的大家子弟偶尔路过此处。
丘如意自然没觉出自己行为有不当之处,又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主,如今见哥哥只管打量,却不上前理论,自己便耐不住性子,往前走去。
丘如海慌忙扯住妹妹,小声说道:“今日礼佛,不要徒生事端,免得被母亲责骂。”
丘如意脚下便顿住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算他们今天走运,不然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场不可。”
丘家兄妹有心息事宁人,却不想有那不怕死的非要找不自在。
原来那长庆也怕给主人惹出事端来,被训斥后便低下头来,眼睛却不时观察着丘如海兄妹,原本方才就看到丘如海做小伏低的,现在又看他似在阻止丘如意过来理论,便不由多嘴一句:“男人做到这份上,也够窝囊的。”
这一句话又被春风送到丘如意的耳朵里,丘如意听罢,勃然大怒:“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看我今天如何修理你们。”
丘如意说罢,硬从哥哥手中扯出衣袖来,大踏步就往这边而来,吴妈和范妈等丫头婆子急忙跟了上去。
书生主仆见丘如意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来,脸上却无惧意,丘如意见他们一脸泰然模样,心中更怒,走到跟前站定,杏儿忙上前一步,叉腰指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敢跑到丘家来撒野。”
那书生听到丘家二字,脸上便有些动容。
丘如意隔着面纱看了个清楚,心中得意,腰杆挺得越发直了。
她本就是个性急的,此时也不用杏儿传话,直接说道:“我丘家乃是百年世家大族,倒不屑于与你等宵小一般见识,只要你二人诚心道歉,今日之事便算了了。”
长庆却不以为然道:“顺阳城一个小小的丘家,也敢在我们面前称王称霸,你可知我们是什么身份?”
“长庆住口!”书生忙喝住道。
丘如意却已冷笑道:“你家主子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孙公子?一个穷书生口气倒不小。”
这事如果书生真道了歉,便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自来书生便有股酸儒之气,他虽斥责仆从,也不过为着在外面少惹些事非罢了。
如今见丘如意逼着他二人道歉,书生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说道:“我之所以斥责他,只是不想徒生事非,但他的话却没说错。大姐既然戴着帏帽,定是个极守规矩的,方才大庭广众之下,却与人打闹取笑,请大姐细思,该是不该?”
丘如意听到这里,忽然后悔起来,心中暗道:读书人向来迂腐又好为人师的,一旦打开话匣子,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哥哥读书也不好,定也讲不过他,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二话不说,直接命人打上去教训他们,如今再强打上去,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书生见丘如意不吭声,便又接着说道:“虽然是大姐行为不当,但我们当面说出来,也是有些失礼,你若大度不理论也就罢了,若要过来讨个说法,也该是你丈夫的事儿,哪有做丈夫的胆小却推着妻子上前的,所以我家仆人也没有说错。只是读书人论他人长短,这种行为确实不当,长庆,今夜就罚你在孔夫子画像前思过。”
丘如意知道书生误会了,偏他说的头头是道,自己无以对答,让人气愤的是,他明明说自家不对,却只是愧对孔圣人,并不对自己道歉,丘如意不由考虑是不是该出手了。
却说丘如意往这边来时,丘如海知妹妹吃不了亏,便吩咐家人看住这里,不许放人过去,免得被人看了笑话去,这才往书生方向走去。
哪知刚走近,便听到书生说什么丈夫胆小之类的话,丘如海顿觉尴尬,正想法子解了这个局,却不想听到有人叫道:“那不是丘家小子吗?”
丘如海看去,只见庵门前停了一辆小马车,正有个银发老太太扶着小丫头的手下车来,看着丘如海笑道:“我老远就瞅着象你,果然是你。”
说话间,老太太已经往这边而来,丘如海没奈何,只得也迎了几步,叫道:“舅奶奶好。”
老太太走到跟前,笑道:“几日没见,越发出息了,你母亲和妹妹呢。”
丘如海便往丘如意处看去,老太太便惊呼道:“原来她是你妹妹如意啊,我竟没看出来。”
第二十六章 舌毒嘴碎
老太太话音一落,丘家上下人等不由暗骂:这高老太太也太没眼色了,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就把丘如意的闺名给喊了出来。
丘如意心中虽恼怒,却也借着这个机会脱身,于是往前走去,扶着高老太太笑道:“舅奶奶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儿,我母亲现在庵里呢,我扶舅奶奶过去。”
虽然高老太太是长辈,但丘如意向来不太待见她,故此时高老太太见丘如意这样热情,不由受宠若惊,连声赞道:“好一个世家小姐,果然是礼出大家啊,除了你们丘家,谁家还这样讲究。”
丘如意哼哈笑着,把老太太的手交给杏儿,她自己反招手将吴范二人叫到跟前:“待会儿你们带几个婆子截住那两人,什么也不用说,每人踢他们两脚教训教训。”
倒是丘如海等妹妹走出几步后,对吴范二人命道:“你们不可多事,我自有道理。”
吴范二人听了,想一想,便悄悄跟在丘家人后面也进了庵堂。
再说那书生自从听到高老太太的惊呼,立时变得面红耳赤。
书童长庆也知道自己把人家兄妹误会成了夫妻,不由悻悻低下头来,强自辩解道:“兄妹之间也要守礼啊。”
丘如海此时转过身来,一拱手,冷笑道:“贵主仆身为读书人,本该修身齐家平天下,如今却只做个长舌妇,好没趣味。我兄妹二人不过是礼节有瑕疵,贵主仆却是眼神不好又嘴角碎,就这眼神嘴口,还想将来做官,怕也是个给自家人招祸的糊涂官吧。”
长庆不服张口欲辩,却被书生一把拉住,只见书生拱手作辑道:“今日之事,是我们主仆莽撞了,多有得罪,还望兄台及令妹原谅,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话果真不假,兄台的教诲,我也定领受于心。”
丘如海原本还做好与书生长篇大论,没想到书生倒是个肯听人言的,他竟不好再发脾气了,便说道:“也是遇上我这样讲理的,若是别人,哼,你们好自为之吧。”
长庆看着丘如海背手而去,气呼呼地说道:“公子何须怕他们,一个小小的丘家,也敢在公子面前耀武扬威……”
“长庆,住口。”书生淡淡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确实不该对人指指点点,又是在不明情况之下。好了,不提这事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快些赶路,不然太阳落山,可就要被关在京城外面了。”
长庆不由惊讶道:“公子不是说先在顺阳城住一晚,好好歇息休整一番,免得风尘仆仆地,让老爷夫人看了心疼。怎么又临时变了卦?”
说到这里,长庆一拍脑袋,叫道:“莫非公子怕他丘家人找上门来难为咱们?公子何须怕他们,借他们丘家胆,也不敢与咱们国公府为敌,何况上面还有太后和皇上呢。”
书生摇头,耐心说道:“丘家不会找上门来的。此事件中,我们有不对的地方,故方才我道了歉,那丘家公子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事便算圆满解决了。倒是你,晚上思过前,要背一段家训,什么事都要扯到家世门第上,还要抬出国公府和皇上太后,这是仗势欺人,以后万不可再犯了。”
长庆只得点头应是,面上也是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概因他明白,如果自己若要表现出不服来,自家主子定能说出一车轱辘的话来劝导,所以为免耳朵起茧,还是识实务者为俊杰的好。
见书生起身,长庆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来放在石桌上,老尼姑忙道:“这茶不收钱。”
长庆却不理会,只管跑过去服侍书生上驴,口内却不由道:“那个丘家小姐也够泼辣的,也不知有什么人,祖上做了多少缺德事,才能这辈子娶了那胭脂虎去啊。”
书生不悦道:“以后出门再不带你了,比老太太嘴还碎,净给我惹事生非。”说罢,一拍驴身,便往大路上跑去。
长庆慌忙解了自己的驴,叫道:“公子慢些儿,等等我,我再也不敢了……”一面爬到驴背上,追了过去。
不提书生主仆二人如何赶路,只说此时丘如意得了吴范二人的禀报,心里有气,便拉着丘如海气道:“哥哥总是这样胆小怕事,将来还不知怎么被人欺负到头上去呢。”
丘如海笑道:“哥哥可不担心被人欺负,有你这个母老虎妹妹在,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丘如意不由笑了起来,嗔道:“我哪有那么凶啊。”
丘如海却又正色道:“有些事情还是和气生财的好。我看那书生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何苦为了意气之争,给家里惹麻烦。他们也不过只敢偷偷议论,嘴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着,真要与他们认真理论,却是抬举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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