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莺飞草长。她虽然居于深闺,也能从堂弟沈宏等人那里听到只言片语。谢昉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已经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兢兢业业的工作起来。就算没人告知,从传闻昭狱中一个又一个被严刑拷打的官员和数目渐丰的囚犯上来看,谢大人也是在不遗余力地继续执行着他身为阉党鹰犬的任务呢。
天气暖起来,眼看就要渐渐公布中选秀女的名单,她似乎很快便要下定决心做出选择了。
就在今日,袁夫人却急急火火地来找她,似乎她不必再做选择了。
“芳年,为何传言说皇后娘娘亲手将你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中划去了?”
☆、秀女之死
坤宁宫的正殿中,周皇后含笑危坐,静静聆听着田淑妃不怀好意的诘问:“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主持选秀女以来,一直秉公持正,怎么这次动了私心,滥用起职权来?”
“本宫不知道妹妹所说的是何事?”周皇后淡淡问道。
“听闻娘娘将沈泰的侄女名字私下除去了,可不是假公济私,瞧见个好女孩,想留给你周家子弟吧?”田淑妃掩面笑道。
周皇后丝毫没有愠怒,只是沉默着,散发威仪。过了一阵,田淑妃心中也发毛,不敢再笑。
皇后这才缓缓道:“选秀女本意实为在京城中的闺秀中择选优秀,沈氏在本宫眼中可为大家闺秀之范,自然无需再参加选秀。”
她怎么被皇后娘娘亲自从名单中剔出去了?她也是刚刚从婶娘口中听说,自己怎么会知道是为什么呢?上次见周皇后时看得出周皇后对她是很喜欢的啊,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却悄悄松了口气。
袁夫人虽然对她这变相的落选扼腕叹息,但这既然是皇后的决定,她也无权更改。她相信以沈芳年的头脑,不会做出故意忤逆皇后的事情。选昭王妃一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接下来的十来日内,参加选秀的女子家中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内监送来的懿旨,其中有出自清贵家庭的,也有出自阉党势力的,还有一些平民之女,自是有欢喜的也有忧愁的。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家中女儿中了选,免不得要受些贺礼。只有那最爱张扬煊赫的人才会为此广邀亲朋到家庆贺,而中选的许怜儿的父亲便是如此。
沈芳年刚刚收到这一封请帖,沈芳年还惊讶得很,不明白许怜儿为何要邀请自己。不过很快她就想清楚了,因为许怜儿根本不知道自己便是那日顶撞她的人啊。况且许甫身居高位,又是近些年来在朝中站得最稳的清流一派人,自然有理由将与自己同阵营的人请来。
不过到了许府,她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复杂了,许怜儿不仅请了她和弟妹,连谢芫姬在列。
“这还不简单吗,她不就是想让所有知道她、不知道她的人都知道自己中选了呗。”谢芫姬掩面笑道,“尤其是我这种她讨厌的人,更要请来了。说不定她一会儿还要专程过来羞辱我们呢。”
沈芳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还不知道是要封为陛下嫔御还是为皇子正室、妾室,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高兴了。”
“听说这次陛下只想将近年来空缺的几个嫔位补上,不想再扩充后宫。剩下的秀女还要仔细斟酌呢。”谢芫姬低声道。
沈芳年随口问道:“你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谢芫姬眨了眨眼睛没有答她,继续道:“我还听说,当年三殿下年年少时候去过沙洲见过曹淑妹妹一面,三殿下好像自此对她念念不忘,颇为喜欢呢。”
“三殿下怀王?难怪她这几日都不出门,今日也不来,原来是想在家安心等旨意啊。”沈芳年并不惊讶,这几日曹淑时常和自己见面,虽然没有和自己说这段事情,可话间总是不经意提到和她们的对话毫无关系的怀王殿下呢。
“我还知道你……”谢芫姬还想再透露一些□□消息,却被一个走到她们面前的人打断。
“沈姑娘。”
“周公子?怎么连你都被请来了?”沈芳年赶忙起身,觉得周白卿出现在这里颇有些滑稽。
周白卿也是一脸无奈,道:“我爹叫我来送份礼,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什么你们要借一步说话?”谢芫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充满了敌意,“她是我……姐姐,公子又是何人呀?”
周白卿面露尴尬,沈芳年忙拍了拍这个不听话的“妹妹”,道:“听话,自己待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有这么个拖油瓶,她也不可能走的太远,只是找了个人少些的地方,便问道:“周公子想说什么?”
“那个……说来有些难以开口。”周白卿一脸的无奈,沈芳年从没见他如此局促过。
“要不你再想想?”她问道。
“不,不用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周白卿清了清嗓子,道:“沈姑娘可曾奇怪自己为何没有中选吗?”
“听说是皇后娘娘除了我的名字?”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权当撞了大运,没深究过原因。
周白卿点点头,道:“其实上次我们一起走出宫后,我看你也怪可怜的,后来去面见姑妈的时候,便提了你两句。”
“你说我什么了?”沈芳年觉得好笑,若是周白卿说了她的坏话,周皇后才讨厌了自己,那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呢?
周白卿缓缓道:“说的……都是好话。我本意是想旁敲侧击姑妈一下,告诉她你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并不想中选的。可能是我用词不当……所以……”
“所以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姑妈她……误会我……”周白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了,面颊也有可疑的红晕。
沈芳年低头不语,从来觉得这个周白卿是个靠谱的读书人,谁知道他会好心办坏事,皱眉道:“你这词不达意的,是怎么考上国子监的?”
“沈姑娘忘了,我爹是国子监祭酒……”周白卿不好意思的笑笑。
哎……她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这是想改主意将自己许配给周白卿了?就算她现在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不过好在现在皇后娘娘只有这么个意思,还没有付诸行动,否则她刚刚收获了几日的稍微一点自由,岂不是马上就要失去了?
“其实吧……”
周白卿刚刚开口,忽然一个小侍女脸色发白的跑了过来,专门寻她。
“沈姑娘,我家姑娘让您赶紧随我过去呢。”小侍女脸色着实难看,嘴唇发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沈芳年认得她是谢芫姬带来的侍女,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定是出事了,只能暂时中断了和周白卿的谈话,和那个小侍女匆匆离去。
小侍女脚步飞快,时不时擦擦眼泪,带她到了她之前从未到过的许府后花园池塘边。重重回廊之上,她看到谢芫姬小小的身影正跌坐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怎么了?”她快跑几步,走到了谢芫姬身边。
“姐姐……你看……”谢芫姬发出了几乎不成语调的声音,将手指向了远方的那一片绿水。
沈芳年顺着谢芫姬指的方向望去,平静的水面上,飘着一个身着红装背面向上的女人,显然早就没了生命!
她也吓了一跳,慌了神,仔细看那身形,应该是新晋秀女许怜儿没错了。现在四下还是无人,她皱了皱眉,若是这时有人来,她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就麻烦了。她先扶起谢芫姬,一边招呼那个小侍女:“我们先离开这里在说话。”
一阵风吹来,沈芳年边走边问到了一股很浓郁又独特的香气,但是此时无暇理会。她们快步向前,走回了原先的座位,她为谢芫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怎么回事?”
“姐姐走了不久,我便想四处走走,谁知道刚在回廊上走了几步,她……她的尸首已经在水面上飘着了。我没有靠近过,可是也慌了神,便忙让妍儿去喊你了。”谢芫姬的脸色煞白,显然被那一幕吓到了。
沈芳年也觉得心跳加快,呼吸都不畅快了,拿手帕的手也抖个不停。刚刚被选中的秀女在自家府中死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绝对会在京城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们若是此时提前离去,事后定会染上了嫌疑;若佯装镇定坐在这里等待别人发现许怜儿的死,那么倘或刚才有人看见她们去过回廊,还是不好。沈芳年此时便恨不得自己多生两个脑子,把权衡利弊的事情搞个清楚。
想了片刻,她还是觉得这样那样都不妥。明明她们发现了许怜儿的尸首,还被吓了个够呛,怎么就偏要做贼心虚呢?或许此时她们应该立刻去告知众人。正这样想着,一声尖利的尖叫划破许府一派喜气的氛围。
“不好啦!!!许小姐投湖啦!!!快来人啊!!!”
沈芳年和谢芫姬相视,皆是愁眉苦脸,又有人发现许怜儿的尸首了。
很快,四处来贺喜的年轻人,佥都御史许甫、许甫的夫人,一众人都乌央乌央的向池塘边走去。几个家丁赶忙下水将小姐捞了上来。
沈宏只比沈芳年小几个月,自然不须他的保护,远远在人群外看着。沈芳年将沈芳灵和谢芫姬藏在自己身后,只看了一眼那尸首的面容,便忙别过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