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关了落地窗,将窗外的寒意隔绝:“夫人,您该信他。”
苏凤锦怔了怔,浣纱又道:“若不去试一试,怎知是真是假?便是掏了心又如何?心上的伤总会好的,不过就是留条疤罢了。”
苏凤锦失笑:“你倒看的开。”
“夫人请歇息。”她站在床边,拉开被子。
苏凤锦躺在床上,灯盏拂灭,长夜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怀着一个揣揣不安的心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那雪棉絮似的往下掉,许多在灵堂里头守夜的大臣都着了慌,好在棚子里头搁了足够的碳,倒也不觉多冷。
卿如玉跪在棺前麻木的烧着纸钱,卿府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除了卿如玉。
战青城取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表情淡漠:“夜深了,去睡会。”
卿如玉的悲伤已经过了,痛苦也好、撕心裂肺也罢,无论她做什么,她的兄长、她的父亲都不会回来了。
她再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卿如玉了,人们口中高谈阔论的也不是文才双绝貌丽倾城的卿如玉了,她忽觉绝望,这世间除了战青城,她是一无所有的了。
“阿城,你可会娶我?”她抬头,声音沙哑疲惫,她已经很累了,再无暇去顾及那些你情我愿的美好,也没有那个心去蹉跎了,她只想安定下来,有一隅之地,能得安心。
战青城凝着那只苍白的手,那是一只保养极好的手,上头还残留着前些日子涂的浅色蔻丹,那蔻丹衬得她的指越娇美纤长。
“会。”
“真心?”卿如玉问完又忽的后悔了。
传闻战青城盛宠府上东屋那位,还因此同老夫人闹翻了,卿如玉一时拿不定主意。
先前想尽了法子想嫁给他,她以为,她是可以嫁给他的,带着年少的憧憬,带着青春时朦胧而美好的爱情一起。
“去睡吧。”战青城抽了袖子,转身去同那几位大人打招呼。
都道是战青城正值念旧情,将卿如玉保下已是不易……将战青城夸得上了天。
战青城不急不燥,一一应付,翻手覆掌之间八面玲珑。
卿如玉倒也不急,只要战青城愿意娶她,原都是有机会的。
因着次日便是卿府父子的葬礼,所以来围观的人不在少数,苏凤锦这会儿倒没去,她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
去的时候旁的人都已经到了,兰馨今日着了一套淡红色的缠梨长袍,外头披着件白狐肩坎,整个人显得越发尊贵。
在她身旁坐着的是古妙晴,那个并不怎么说话的三姨奶奶。
坐在对面的是檀香,檀香见她来了,忙起了身。
兰馨笑盈盈的凝着苏凤锦:“姐姐在娘家这几日可住得好?令兄升了官儿呢,虽是个七品,却也是可喜可贺,他这般年纪,又是这么个家世,能得七品已经很不错了。”
苏凤锦讪讪一笑:“老夫人。”
老夫人斜倚在软塌上,捏着烟管嗒嗒的抽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烟草味儿,搅着碳火与梨香的味道熏得人想吐。
老夫人搁了烟管儿,懒懒的开口:“既然都来了,那便开始吧,你坐。”
苏凤锦意外老夫人突然对她这般客气,当却谢了恩这才坐下。
“喊你们来,这意思佑摸着你们心里都清楚,卿府那些事儿暂且不论,如玉原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没了娘,如今又是无依无靠的。”
兰馨眸色一转,轻笑道:“如玉同爷原是青梅竹马,先前两家还戏说过这姻缘一事呢,爷前儿还同我说,若能娶了如玉回来,他这一生便都圆满了,旁的念想也就消散了。”
兰馨别有深意的扫了眼表情木讷的苏凤锦颇有几分得意,又道:“所以兰馨瞧着,若能成全了他们两,倒也是一桩好事。”
老夫人顺着兰馨的梯子便往上爬:“话是这么说,只是却要苦了你了。”
有了卿如玉,战青城就更不会往兰馨的西屋去了。
兰馨想的却是让卿如玉来收拾这打不死的苏凤锦,然后她再来个黄雀在后。当却委婉道:“兰馨原是为着爷着想,只要爷幸福了,那兰馨心里头便也知足了。我同妙晴妹妹都是这么个想法,不知东屋姐姐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这才将忽视了的苏凤锦搬上台面:“你也说说。”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面色苍白:“我……我不同意。”
老夫人眯了眯眸子,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缭绕的烟雾埋着她的脸,使得老夫人显出几分阴沉。
“你们可问过将军的意思了?是将军要娶,还是老夫人要将军娶?”苏凤锦已经好几天不曾见过战青城了,所以有些话根本无从问起,或许问了,也只是自己找虐罢了,可浣纱说过,总是要试上一试的,便是见了血,只要不死,将来回想起来也不过就是留个疤痕罢了。
老夫人没曾想苏凤锦突然反骨了,手中的烟管磕了磕:“他倒也同我谈过,几年前出征的时候青城便说过,得胜归来便娶如玉作妻,只是没曾想这大婚晚了这么多年,你是今上亲赐的大婚,论起身份来,比兰馨还要高些,该比兰馨更识时务些才是,青城已将祖传宝玉赠了如玉,那这三书六礼的,咱也就尽量赶在那这三个月里头办完。”
苏凤锦紧纠着帕子,抿唇不再言语。
兰馨热切的同老夫人谈论着三书六礼的事宜,古妙晴偶尔也会见解独到的插上两句,檀香先前本就是伺候老夫人的,这会儿也凑了过去伺候着,梧桐院里头独苏凤锦表情木讷的坐在原地,瞧着似了灵气的假人一般,她被忽略了个彻底。
于苏凤锦倒也是一种庆幸,她原也不想去参与那些,于是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离了梧桐院。
兰馨扫了她一眼,心底默叹了叹气,她竟比东屋的还要胆小么?连反对的也勇气也没有。
苏凤锦出了梧桐院远远的便瞧见战青城一袭素衣走来,那香囊正稳稳当当的在他的身上挂着。
战青城没同她打招呼,径直着便擦身而过,苏凤锦的话卡在喉咙里,忽觉酸涩,她咬了咬唇,一步一步的往东屋走去。
战青城站在转角处,凝着她那削瘦的身影叹了叹气,转身进了梧桐院。
苏凤锦忽的发觉她的白玉簪子掉了,一时慌了神,又跑回去找。
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位置上,笑盈盈的:“好啊,儿子年少时便早想迎她入府了,只是碍于战卿两家那些事儿,如今卿府中落了,我也无意让如玉在外头受委屈,母亲动作可要快些,如玉这般明艳的人,想娶的可多了去了。”
老夫人见他言辞之间终于对了苏凤锦松了口,暗自觉得,娶了卿如玉倒也好:“那原是个乖顺的孩子,日子为娘同兰馨已经请人算了,明年四月初九是个不错的日子,宜嫁娶,正好她的孝期也过了。”
战青城靠着椅背,捏着茶盏忽的发现地上有一枚白玉簪子,那簪子分明就是苏凤锦的那一支,他顺手捏起。
初入将军府 第173章 东屋砍树
兰馨瞧着那簪子轻笑:“瞧着这簪子货色普通得很,想来是小店里头买的,爷这是打哪里得来?”
战青城微用力,手中的簪子啪的一声断了,如同苏凤锦的心,生生被剜成了两半,先前种种温情于她而言,到底只是一个笑话,苏凤锦越发恨自己,她到底是水性扬花了,到底还是被辜负。
战青城将簪子扔在桌面上:“合该是哪个丫鬟掉的,安吉,拿去扔了。”
安吉只得拿了簪子出去,结果瞧见了一道在雪地奔跑的身影,那身影跑得快,踩了裙摆跌了一跤,又迅速爬了起来朝着东屋奔去。他忽的心里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偷跟了过去。
苏凤锦回了东屋之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她是头一次将屋子里头备的那些绣品剪了个干净。
挽珠听着屋子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哆嗦:“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有事同奴婢说,你万不可想不开啊小姐……”
苏凤锦将给战青城绣的衣、荷包、发带、护腕等全部用剪子剪了个干净,连带着战青城送她的那些云锦绸缎也一并剪了个干净,还有什么是战青城送的?对,还有簪子,一整箱的簪子,苏凤锦将那箱子打开,将簪子一把抓了出来,狠狠的掷在地上,那些簪子落地多半都碎了,梳妆台上的胭脂被扫落在地,和着簪子红红花花的染了地斑驳。
苏凤锦又想起那外头的树上挂着的竹片儿,扯了杆子便将那些竹片合着雪打落,她写的原也不多,这般一打便全掉了下来,苏凤锦一块一块的拿起来,一鼓脑扔进了碳盆里头。
挽珠实在不放心,便爬墙进了内院,见苏凤锦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斧头在砍树,吓青了一张脸:“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当心伤着你自己。”
苏凤锦瞧见挽珠,手里头的斧头掉在地上,整个人失了向分生气,变得似初来战府时那般,黯淡、木讷、了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