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珠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蠢样,明瑛洋洋得意。
“你知道什么,董世友不过是一条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这前后的动作,定然是他背后效忠的主子的意思……”
说到这里明瑛的声音突然顿住,脸色惨白,明珠见他已经把自己想说的都引出来了,心中暗笑,表情却越发惶恐。
“大哥的意思是那位主子让他故意说珠儿身染恶疾,现在唯恐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服皇上封了明府,到时候就算再来太医,若再一口咬定天花,那我们只能,只能……”
这一番推理有理有据,让明家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众人脸色惨白,直到此刻,他们这才发现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地天真荒谬,明珠才初初入宫,便被人拿捏住把柄,顺时就能轻而易举借题发挥致明府死地。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苟且卑微的贱民,就如那羊皮绷的大鼓,任谁都能践踏鞭敲,踩上一脚!
假做真时真亦假,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在场人越想越惨然悲恸,明家好不容易在京城初初站好脚跟,每一个人都怀揣着美好梦想前来,如今却……这一个结果别说接受,便是说都没有勇气提上一提!
“老,老爷,那怎么办?”
庞氏神色凄然;封氏抹着眼泪,搂住仍就不明所以把肥手伸向盘中糕点的云鹏;窦姨娘早已吓得呆住;明瑛夫妇互望了一眼,亦是满脸不安。
见众人又是满脸希望地看向自己,明堂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一个小小商贾,早知如此,那上京干什么,还不如留在奉县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土财主!
“都怪你,非要去御前退婚,不然好端端地待在奉县如何会遇到这样的事?”
明堂无处发泄,习惯性地便把一切怨气都洒在了明珠身上。
明珠唇角含笑。
“父亲怨我有什么用,若说这冤有头、债有主,那还怪大哥喝了几壶黄汤下去便胡言乱语,给明家招来这两段催命姻缘;再追根溯底,父亲你见利忘义,又接了其他几家彩礼,又当何说?如今女儿主动承担一切,只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又成为众矢之的,祸害根源了!要说抱怨,我也有话说,不提其他,如果父亲你是为人臣,位高权重,别说小小的奉县,便是那金銮宫殿,又有谁敢欺压女儿,碾榨明家?”
一群人被明珠奚落得面色讪讪,而明堂更是脸一阵红一阵白,说来说去,便是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又无德了!不过眼下确实火烧睫毛,到底不是发作的时候,看明珠淡然浅笑,于是甩袖负气道。
“好,明家就你有本事,你说该怎么办。”
其他人也纷纷抬目看过来,有讥诮、有讽刺,隐隐间似乎还夹杂着期待。
明珠把满面忧色的窦姨娘扶坐在梨木圈椅上,见她犹疑,便压着她的肩让其强坐下去;而后自己择了旁边一只红檀圆凳悠悠坐下,接过冬莺递过来的一杯香茶,浅茗了一口这才道。
“明珠虽才入京,也知道这宫中的势力,除去从前季国公府抬举出来的那位叶婕妤之后,现在便是和镇西侯府有姻亲的蒋贵妃。我前番入宫受挫,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想必大家也清楚了。毕竟能对圣上枕边吹风且还能奏效的,整个皇宫,恐怕只有她一人!”
闻言,明家一干人更是面色灰败。论富贵权势,明家一介铜臭商贾如何能和这些天子脚下的氏族官勋相论,他们看不顺眼自己,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之前的种种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明堂、明瑛这等在家中向来威仪的如何会承认自己的浅目,明瑛焦躁地摇了摇扇,不耐烦道。
“哪那么多有的没的,到底是何办法,还不快速速招来!”
明珠内心鄙夷,哼了一声。
“这自然便要靠大哥你了!”
明瑛一愣,却听明珠唇角一勾,声音说不出的怪异。
“大哥别忘了还有蒋、苏二家公子。蒋贵妃身为蒋玉衡之姐,难免蒋家会置之不理;然而苏家却与蒋家立场相反,若是能请其出手,便能救明家于水火!只消让他证明女儿并未感染天花,明府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明瑛一噎。
“可是京兆尹官兵守在府外,这消息传递……”
明珠笑得越发深。
“大哥既然能有本事把妹妹我许给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两家公子,那你们自然会有一套联系的办法,还需要妹妹教你吗?”
缘起 018 十三王爷
明瑛经她提点,初梦初醒,快步了走出去,庞氏见儿子竟那么听明珠的指派,心中极端不快,冷哼道。
“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即使你大哥能把消息放出去,谁知道人家会不会为你前来!”
明珠看了庞氏一眼,铿锵有力地道。
“为我前来?看来母亲始终是内宅妇人,对朝堂局势真是充耳不闻,苏荡即便来了,也绝不是为了我。咱们上京这一路上,听了多少京中闲言,母亲难道不知道,苏荡之母容瑾乃先帝唯一的遗孀容太妃之妹,太后早亡,位分最高的容太妃,当然看不惯蒋贵妃横行后宫,只恨不能寻一个把柄将蒋贵妃治死,苏荡作为苏家人,你说他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本来被明珠出言讽刺,庞氏几乎就要暴跳起来,但她后面说的那番话,却让她哑口无言,连一旁的言玉珂也大跌眼镜,这真的是她那个懦弱无知的小姑子吗?莫不是投湖的时候,被水鬼附身了?否则她怎么可能有今天这番透彻的见解!
一家人正合计着,门扉乍响,京兆尹的士兵突然破门而入,女眷们连忙惊叫闪躲到屏风之后,只有明珠双手拢袖,波澜不惊站在原地。首先闯入的张冲见了明珠,目中尽是惊艳之色,暗自在心中感叹,果然是个出挑的美人儿,难怪贵妃娘娘容不下她。
“张冲,不得无礼。”
温柔的声音响起,姬尘慢慢跨进门栏,明珠抬头与他打了个照面,不由一愣,她当初只道韦泽那般相貌已是极好,却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更是俊秀无双,如雨后空山,清旷绝尘,只是那对凤目虽美,墨黑的瞳孔空洞毫无焦距。
他看不见?
明珠来不及惊讶,她身边明堂已经拉着她跪下。
“若京兆尹大人有什么吩咐,有明堂在这里恭听,请容小女明珠先行退下。”
姬尘未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托在掌心,轻声道。
“此乃九转大还丹,乃陛下赐与明姑娘服用,明姑娘若在,便谢恩服下吧!”
明堂蓦然变色,有了董世友的先例在前,他自然知道那瓶子里绝不是什么药丸,更不会是献帝所赐,必然是蒋玉媛授命,先毒杀明珠,随后再将明府上下困死,对外声称天花感染,一家死绝便可了结此事。
“求大人开恩呐!我家明珠好端端的,您看,您看她的脸!真的没有感染天花啊!”
明堂怕死,一时狗急跳墙,大力将明珠拉到姬尘面前,急于向他证明。
姬尘乃失明之人,却又叫他如何看?
一旁张冲眼看着这叫上司难堪的局面,却漠然视之,并不上前阻止,明珠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有了计较。
都说官场复杂,这京兆尹大人性子温柔,又有眼疾,必然不被这些虎豹看在眼中,对他恐怕只是表面尊崇,心中不过以瞎子小白脸视之,也是可悲。
“你叫明珠?”
姬尘目光依旧涣散,表情里却出现一丝微妙的变化。
明珠躬身对他福了一福,轻声道。
“小女正是明珠,明珠原该立即遵旨谢恩。只是此时衣冠不整,不敢领受陛下恩旨,大人可否容明珠更衣梳头,再来领药?”
姬尘久久无言,看他表情,似乎是在走神,明珠有些纳罕,按说此人脾性温和,面对将死之人的这一点小小请求,应该不会为难才是,却不知他心中做什么打算……
还好姬尘终于收回深思,点头道。
“明姑娘的要求的确不算过分,你自去梳洗吧,在下就在此等候。”
明珠松了口气,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便好,她可以笃定,苏荡一定会出现解了这局死棋。
大魏男子风流,盛京秦楼楚馆更是多如星斗,但大多冠以偎红倚翠之类艳名,唯有一处与众不同,名曰“宛在馆”,取诗经中“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之雅意,乃是专为名流贵馈所设的消金窟,其间琉璃做顶,水晶为帘,厅中是一方香檀木制成的高台,盛京名妓白皎皎坐于台中,轻纱遮面,慢弹琵琶,她九岁入青楼,琵琶弹得天下一绝,造诣尤胜当代名家,如今她已二十三岁,自然想寻一良配托付终身,所以摆了这折红台,待众恩客竞价为她赎身。
东西两阁厢房,各被苏荡和蒋玉衡包下,两人隔着白皎皎遥遥对望,你压我打,互不相让,已将折红礼抬到了三千两黄金之高,众恩客知道两家关系,都不再出价,只当看一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