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隆站在宁慈宫的院子内,望着夕阳赖在墙上不肯走,草木的影,在光影中移动;天边的彩霞吻着那低垂的怒放的花朵;微风吹动,绿色沙沙作响,宁静的院落,只有风声与叶儿相拥的低昵,仿佛在诉说着久远的离别,和即将要离别的哀伤——他鼻尖一酸,突然思念泛滥似江潮,全数涌入了脑海当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刘义隆惊起回头,恍然以为是外祖母慈祥的笑颜,迎头却见着潘惠儿一身素净,在夕阳下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
潘惠儿心中一笑:自己果然是没料定错的,他竟真是在这里。当下便逶迤上前,躬身施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刘义隆一阵失落,望着她这等装扮来这里,心下却也是对她高看了几分:若说她装,她也装得许久了,能装得叫外祖母开开心心地离开,她也已经很是不错了。“你如何来了?”
潘惠儿眼圈一红,颔首拭泪。哽咽道:“臣妾,有些想皇外祖母了。”说着,便将蜜儿手里的食盒拿过来,径直走到旁边的厅内,将食盒内的菜肴如数地摆在桌上,道:“臣妾这段时日都不习惯没有皇外祖母的日子了,想起她总是笑意盈盈地吃着臣妾做的粗菜,臣妾便……”说着便是一阵泪落下来。
刘义隆看着桌上几样新鲜的小菜,对于老人来说,最是开胃的,看着她那般悲戚的模样,想她竟然还能做了菜来,心中一阵感动,伸手牵起了她的柔荑,轻声道:“难为你了。”
潘惠儿受宠若惊,她不想他竟会牵着自己的手,实在叫她一时都反应不过来,抬眸怔怔地看着他,脸颊上挂着两串泪珠儿。
刘义隆看着夕阳下她,眼眸怔怔的,一派天真愕然的模样,竟叫他忍不住想起从前的她来,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能有此心,我真的心满意足了。”
潘惠儿一惊:他竟在自己跟前称“我”?顿时心中洋溢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一般,颔首道:“多谢皇上。”
刘义隆一愣,回神看着潘惠儿站在自己跟前,哪里有她的影子。转头看着桌上的菜肴,道:“外祖母若有知,也会知你一片心意的。”
潘惠儿与他一起看着渐渐消散的夕阳,在菜肴上蜻蜓点水般地拂过,随后很快消失在上面,慢慢的,光亮渐渐散去,余热点点隐匿,二人静静地站了许久。“今晚,去你那里用膳罢!”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明日复明日
这天晚上,他与她相拥而眠,没有任何的心机与算计,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温暖一下那冰冷的被窝,恰巧,她就是那个他现在最想要找的人。
这一夜,路惠男轻柔地抚着腹部,坐在灯下等着轿撵将她接至太武殿,她要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她一辈子的梦啊!却没想到在历经苦难之后,终于得以实现了,而他,也愿让自己夜夜陪着,下下棋,说说话;毫无挂念与顾虑,这叫她欢喜异常,觉得人生就这般已是足以,不管府中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她都觉得她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路主子。”刘能在外面唤道。
路惠男欢喜地起身,亲自开了门,对着刘能颔首笑道:“刘公公,有劳你了。”说完便要唤着明儿一起出门去。
刘能却是伸手虚拦了一下,道:“路主子,今晚,您不需要去太武殿了。”
路惠男愣了一下,抬眸看着刘能,尽量压制住内心的失落,试探着问道:“皇上……”
“皇上今晚宿在淑德殿。”刘能躬身说道:“奴才告退了。”
路惠男怔怔地看着刘能转身离去的背影,仰着头想要看看是否外面有她要做的轿撵,然而,那里一片空白;她回神,禁不住苦笑:刘公公还会欺骗自己么?是皇上真的不需要自己罢了。伸手抚了抚小腹,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孩子,你可能要明天才能见到你的父皇了。”
明儿过来扶着她走向妆奁前,将头上的头饰与妆面尽数去了。“主子,没事的,明日皇上肯定是会来派人来接您的。”
路惠男看着镜中卸妆之后的自己,不过是最普通的模样,在这后宫美人无数的地方,自己的容颜都可以低到尘埃里去了。如今能够走到这个位置,她已然是心满意足;只不过,人总是这样的,多一点了,便是想再多要一点。现在皇上对她看重了,她便希望能再重一些,重一些……“其实,还是我贪了的。”她叹了口气道。
若是无贪念,人活在这世上便少了许多的兴趣了。齐妫时常想,她现在便只愿守着这一片天,于前殿的那个他,她时常想要忘记,偶尔望见院中那蓬勃生长的相思树时,她的思绪仿佛又全都涌现出来,那些画面一幅幅从自己的脑海中闪过,叫她欲罢不能。
这日晚上,鱼儿从刘武那里已经得到了袁婳已死的消息,当她告诉齐妫的时候。她的反应并未有想象中的那般快乐,只淡淡道:“好。”
鱼儿张口,欲言又止。
“对了。”她伸手拨弄了一下灯芯,轻声道:“你挑个日子罢!”
“什么日子?”鱼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出嫁的日子。”齐妫微微一笑,望着那烛光闪烁,烛泪徐徐落下,心中反而是坦然了:她终于是杀了一次人了!是啊!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从来以为自己会狠不下心去做那些事情的;就像,自己以为会与他一起白头到老一般;所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是为了等归来的人,那自己努力加餐饭呢?是为了什么?
鱼儿一怔,心中一慌,问道:“娘娘,您这是作何?奴婢若是不在这里,这宫中您还能选上什么好的丫鬟么?”
齐妫转头拉着她的手,想当初她来自己身边之时,不过还是个未经世事的丫头,天真烂漫;想来在刘义真的身边,也是懒散惯了的;如今在这宫中,处处拘束,她竟也能应对自如,却实在是辛苦。“鱼儿,你是当年彭城王送与我的丫头,对我来说,应算是客了;何况你如今也服侍我几年了,你与刘武的事情,就是连皇上也是知道的,他自然也乐得成全。”
“但娘娘身边没有人服侍。”鱼儿一再强调。
齐妫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慰道:“我现在身子是不行了,我想着……日子怕不会太久……”
鱼儿眼圈一红,脱口道:“胡说!还有人在等着您呢!”
她显然并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自嘲地苦笑道:“不会了!这后宫佳丽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自然也不觉得少的。”
“可是奴婢不能去,奴婢必须在宫中陪你。”鱼儿笃定道,暗道好险,差点就将殿下给供出来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哪有必须这样无理的要求的?”齐妫笑。“此次你们夹杂在这件事情里头,肯定还没完的,到时候你们出去了,事情便是落在我的头上,我能害怕什么?但你们不同,长公主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必是要闹一阵的,皇上必要拿个人出来作法,你们不必在这里做垫背的。”
“那奴婢更不能走!此事既是奴婢做的,岂能叫娘娘挡着?”
“别扯谎了!叫你嫁出去也是为了叫你早点你出去与我去找英娥。”齐妫转移了说法,其实心中还是担心此次的事情他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鱼儿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头。
齐妫却是不与她说了,只道:“也不知英娥被王妃带到哪里去了。”
经过大半月的折腾,二人竟是来到了浔阳一带,英娥将自己在刘义康那里看到的地图细细想了一番,突然拉着谢仪琳道:“婶婶,这里好像离江陵也不远啊!”
谢仪琳满不在乎。“放心,他们那几个蠢东西,绝对想不到咱们会上庐山的,正值夏季,也算是避暑去!人家皇帝可以避暑,咱们等秋天再下山。”
英娥嘴角抽了抽。问道:“待那么久?”
“你不知道罢?自古匡庐在诗人眼中都赛西施了,咱们今日能有幸前来至此,就该好好游玩游玩。”说完伸手在怀里掏了掏,那里揣着一堆的纸币,金银首饰用得是差不多了,一路过得奢华得要命,实在是因为这些金银首饰带着太麻烦,所以当时能用都随便用掉了。
英娥看着她那手势,叹了口气道:“还能用到秋天吗?若是不能,咱们怎么回去啊?”
“回去?谁跟你说我们回去的啊?”谢仪琳一脸的蒙,拉着她向前漫步走着。“老娘既然出来了,便不打算回去了!回去算什么?啊?想着老娘心里就堵得慌!”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神却是出卖了她:他若是能耐着性子不出来找自己,那是真的要彻底死心了!以后就在这庐山上渡过余下的半生罢!
落日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一长一短地向阳光的尽头处走去,红霞漫天,将走早的树木都照得一片粉红,那初夏草木在余晖里飘出一缕缕的熏香,夹杂着心中离愁点点,竟是有说不出的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