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并非被随意弃在地上,身下是垫了层柔软褥子的紫檀矮榻。
华琬微微吞咽,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请问有人吗?”
厢房很安静,华琬能听见一旁高橱上沙漏翻转,流沙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没人呢?
华琬躬起身,腰背一个用力,从矮塌上翻了下来,两腿一蹦一蹦的,想去寻一件尖锐物将绳子割开了,若能自个儿逃出去,想来就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当华琬蹦到床榻旁,要咬下那挂着香囊的金钩时,厢房门被打开了。
华琬惊恐地瞪着隔门,来人是一名高高大大的郎君,华琬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儿面熟,身上装束与他们新宋人不同,皮褥氅衣,腰间缀三串金饰图腾,发髻高高绾起,金冠粗糙,远不及她们新宋国匠师的技艺。
“精力不错,以为你过午时才会醒。”
郎君朝华琬走来,直到二人间只剩下一尺距离才停下。郎君盯着华琬的脸看了好一会,上半身又朝华琬倾去,若不是后头有床柱抵着,华琬几乎要被逼得倒在床榻上。
郎君眼瞳深处有蓝光,华琬一下想到雪原上饥饿的狼群。
被看的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华琬脑海里电光火石一瞬,猛地想起眼前人是谁。
六院竞艺那日她一心念着殿下,对周遭几无关注,可这郎君过来与她们说话了,他是北梁的二皇子。
二人站的太近,华琬想与其见礼都不能,努力稳了心神,“不知北梁二皇子寻小女有何事,为何大费周章地将小女绑来。”
见华琬吓的睫毛都在颤却仍故作镇定的模样,严天佑得意的哈哈大笑,“不费事,我愿意将你绑到身边说话。”
严天佑一把抓住华琬胳膊,拖着她往外走,华琬本能地挣扎起来。
严天佑挑眉不悦,华琬身形瘦弱,他不想一个用力将她手臂折断了。
“怎么,不肯走?你想在床上回答我问话。”严天佑露着一口白齿,笑的华琬浑身发僵。
见华琬不再乱动,严天佑拎鸡仔儿似的,一把将华琬拎到案几旁。
严天佑叩着案几说道:“赵允旻不同意我光明正大地请你到北梁,我虽答应他了,可实是敬仰你的制饰技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将你绑来了。”
华琬瞠目结舌,哪有敬仰就要绑人的道理。
严天佑点了点手指,示意华琬坐到圆凳上慢慢听他说,“北梁很快也会设立少府监与六院,若你肯来我北梁,我可封你为少府监四品女官,享食封五百户,将来为我北梁制出旷世佳作,还可论功请爵,你虽为女子,但在北梁能与男子同朝为官,如何?可愿去北梁了。”
华琬不敢在圆凳上坐下,反而蹦到了圆凳后头,距严天佑远些她更安心。
华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发髻本就已经散了,再一摇头,一缕缕发丝凌乱地落在白皙秀巧的脸庞上,华琬坚决地说道:“不,我不随你去北梁,凝光院已经选出两位技艺一等一的金匠师,你要将好处都与她们,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明面上答应殿下,背地里又将我掳来,你快帮我的绳子解开,放我回凝光院了,我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真是又蠢又可笑,严天佑耐着性子,“你们凝光院挑出的一等一金匠师有何用,她们会花丝工艺、会金丝编缀吗?过几日少府监送人来,我随意一考就可将她们退了。终归你一日不肯答应,我就一日舍不得放你走,我好言好语请你,你推三阻四不说还出言讽我,我实是没面子。”
“我没有讥讽你。”华琬很焦急,暗道北梁人怎听不懂人说话呢。
严天佑舔了舔嘴唇,“你不肯去北梁,可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赵允旻?”
华琬装傻去看红漆房梁,既不否认亦不承认,只耐不住脸皮子薄,面颊已经红透了。
“愚蠢,你不去北梁享福,却要留在新宋当赵允旻的拖油瓶,你可知,赵允旻之所以待你不同,是因为要还他欠华家的债。”
提及华家,华琬心口就闷闷的痛,“你莫要挑拨,堂叔与甄家的事儿我一早便知晓。”
严天佑冷哼一声,看向华琬的目光带上两份同情,“你又知晓,你父母的死亦是因为赵允旻。”
第136章累赘
正午的天光最亮,透过雨过天晴色软烟罗窗纱照进厢房。
许是盯着一处太久,眼睛逐渐模糊起来,华琬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泛着清透的光,“你胡说八道,我爹娘是在三年前保康门大街的走水案中离世的,那时殿下还未回京。”
“当时赵允旻确实在北梁,但是罪魁祸首崔司监,却是甄家的人,而且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当初你爹娘逃出火场,本已安全,后又为了寻某件物品而折返火中,若没有猜错,那件物品是甄家留给赵允旻的遗物,是以你爹娘才会宁愿抛弃你,也不背弃信义。”
见华琬未被他说的话惊到,双眸反而愈发倔强,严天佑也来了兴致,“怎么,赵允旻故意接近你这么久,都没向你要那件物品?”
“殿下未向我要过什么,逝者安息,纵是你拿我爹娘说事,我也不会去北梁。”华琬被绳子紧紧绑缚的双手本就缺血了,现再因情绪激动,开始变得青紫。
严天佑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不信也罢,终归这是事实,于赵允旻而言你就是负担,他在新宋国的处境你也该知一二,已经够辛苦,却还要分心来照顾对他无任何用处的你,若你真心念他好,就该自觉走远点。”
华琬欲张嘴反驳,可心却豁然揪紧。
殿下辛苦她是知道了,可爹娘用生命护住的那幅墨宝,真是殿下的?
华琬脑子嗡嗡作响,双眸也一阵阵发暗,殿下是重情义之人,倘若北梁皇子所言句句是真,她可以不要殿下对她好。
爹娘是为救墨宝没的,但那是爹娘为了心中信念所做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她不会怨殿下,酒泉之下的爹娘,也不会希望她成为殿下的累赘,成为一个讨债鬼。
华琬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严天佑忽然打开一只滴水状瓷瓶,置于华琬鼻端,华琬闪躲不及,嗅到一阵异香,脑子很快清醒,可四肢却开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华琬要瘫倒在地时,严天佑一把揪住了她衣领子,偏头看见华琬被勒到紫黑的双手,斥骂了一句,“赖以为生的双手竟也不保护。”
一柄袖刀割断绳子,华琬双手垂落于身侧,指尖传来密密麻麻、尖酸麻胀的刺痛感,但华琬已经疲软到连痛呼都发不出了。
华琬被重新丢回矮榻,浑身力气似被完全抽去,斜着身子一动不能动。
华琬知晓是先才瓷瓶里散发的香味有问题,却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用意,若真看中她的技艺,非她不可,此做法岂不令她对北梁更排斥。
华琬努力转动眼珠子,悲愤地瞪向严天佑,。
严天佑半眯眼,“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你不见呢。”
同华琬对视半晌,严天佑发现华琬的眸光开始变得尖利,初见时的怯弱和惊慌已散去七八成,犹如铁匠千锤百炼出的锋利刀剑,只差最后淬火。
严天佑好笑地撇开视线,“你的眼神我喜欢,像北梁天昆山上的雪狼崽,獠牙未成,弱不禁风,但眸光偏偏比狼王还要跋扈无畏。”
“我不是在夸你,雪狼崽有狼王、狼后保护,长大后能成新的狼王,而你呢,什么都没有,就算赵允旻愿意护你,他也不是狼王,所以,你的眼神只会招来杀意。”
严天佑嘴角笑意愈发令人难以琢磨,“罢,我们北梁尊敬有血性之人,我便再带你去听一场戏。”
华琬被打横抱起,因为脖颈没力气,脑袋只能枕在严天佑粗壮的手臂上,眼前覆着雪白的兽毛,淡淡血腥味携裹着一股令人胆颤的兽性。
华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景象,苍茫雪原上群狼被北梁人追得四散溃逃,猩红血水染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华琬迷茫,当初殿下被送到北梁,亦有在草原、雪原上驰骋吗?
严天佑不是个惜话的,一路上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华琬耳中,“……至于狼王,我八岁时就可一箭射杀了……”
严天佑很得意,可他心里也知晓,就是因为太过出色,所以很多人忌惮甚至惧怕他,大约连北梁皇帝亦在害怕吧,否则为何偏送他到新宋当质子。
走过一小段穿廊,华琬被带进了另一间厢房,厢房很大,里外间用一层杏黄色云锦帘子相隔。
严天佑抱华琬直直走到里间,里间箱床的双层影竹纹浅白纱幔随风扬起,轻柔飘渺如瑞兽纹熏香炉上的青烟。
华琬再一次被丢下,正正砸在被褥上,很软,翻滚两圈趴在了床上。
严天佑甩手大步走开,云锦帘子挡着,华琬看不到外间,但能清晰听见外头发出的声音,比如严天佑斟茶时杯碟在相碰。
脸被压的呼吸都不顺畅了,殿下知道她被掳走了,大约为了欠华家的那份情会来救她吧,华琬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苦涩和难堪,生生将心底的期待都掩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