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同意了?”安琚很激动。
安掌柜理都不理他,自顾地与华琬说话,“午时了,华娘子在我们这用顿便饭吧。”
华琬担心她一走,父子二人又会吵起来,干脆答应下,用过午食,坐了会,确定二人脾气都下去了,华琬才告辞准备去枣家子巷。
看到华琬的背影隐在街头,安琚一脸警惕地站在铺子外看安掌柜。
他担心父亲会当着华琬面答应,背后又将他锁起来。
安掌柜往铺子里走,“爹知晓你的心思,华娘子已是六品女官,你一直守铺子,怕是一辈子都配不上她,算了,随你去吧,你想考武状元,也自考去。”
安琚跺了跺脚,气恼地喊道:“爹,没那回事!”
这几年同贵人低头哈腰惯了,安掌柜觉得脊梁骨都是涩的,他没再应安琚,只留给安琚一个再难挺直的背影。
另一处,华琬到了枣家子巷,叩了好一会门没人答应,问了旁人才知舅舅、舅娘皆不在家。
华琬想了想,她当上六品女官,还是应该同舅舅、舅娘报个喜的,遂到附近借了笔墨,留了封书信在门缝里,便又快步回凝光院了。
第102章旧友
罗坊主亦从皇宫回凝光院了,华琬寻罗坊主说了陶婶娘离开置物房一事。
罗坊主正垂首在赤金胚上勾样,听完华琬说话眼神恍了恍,却未十分惊讶,“好的,我已经知道,师父是出去办事情的,就快会回来,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
华琬哀怨地看着罗坊主,罗坊主竟然一早知晓,却瞒了她。
许是猜到华琬心思,罗坊主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亦未详细告诉我她将在何时离开,之所以密不透风地瞒着你,是因为你性子太懦弱,师父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罗坊主顿了顿,“师父年纪大了,你亦及豆蔻,不再是甚事都要依赖旁人的黄口小儿,待师父回来,该换你守护她,而非她一直替你操心。”
罗坊主这番话是很严重的。
华琬听着难堪,可想到早上若非甄大人的安慰和陪伴,她一人还不知会在置物房哭到甚时候,就觉得愧疚,她确实是没用了。
窗外的松柏,每到天寒地冻时,一簇簇枝叶就会绿的更浓更深沉。
待婶娘回来京城,她也该是另一副光景。
罗坊主神色言语看似轻松,其实心下亦难平静。
罗坊主端起一碗着意浓苦的茶汤喝一口,再闭上酸涩的眼睛,靠于高背上稍做休息,暗道晚上又要让青荷替她用白雏菊蒸水洗眼。
赤金在酸铣和不断雕琢后,会越来越亮,天生锦衣玉食的贵人自是觉得越耀目越欢喜,可她们匠师却因为长时间全神贯注地盯住首饰,而导致眼睛很容易疲累。
是以她一知晓华琬晚上还要替林馨制首饰时,就非常生气,她不是生气林馨的弄虚作假,而是生气华琬不懂得爱惜自己。
匠师的技艺如酒,可愈陈愈香,可历久弥新,可若一旦眼睛废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碗浓茶饮尽,终于缓过来,打起精神,罗坊主决定速速将金胚的花样勾勒完。
华琬在旁看了一小会,询问道:“师姐,您是要錾两片金叶子么。”
“嗯,张贵妃要一对叶状耳铛。”罗坊主说道。
张贵妃是后宫最受睿宗帝宠爱的妃子,所有饰物皆由罗坊主亲自打制。
华琬弯着眉眼赞道:“张贵妃可真有眼光,‘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秋日佩叶状首饰最应景了,不过师姐,用翡翠叶是否会比赤金的更好看呢。”
罗坊主手上动作微滞,上好翡翠雕琢的绿叶不但栩栩如生,而且水光饱满,华美中又不失清丽,确实比金叶美上许多,只是张贵妃的性子不相配了。
“张贵妃喜欢金的。”罗坊主淡淡地应道。
华琬知晓贵人习惯和偏好对于匠师制饰的重要,赶忙闭上嘴不再自作聪明。
罗坊主勾好花样后暂且将物料收起,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案与华琬说话。
“华琬,你对参加六院竞艺的花样子可有甚想法了。”
六院竞艺大约在转年三月前后,若定的首饰工艺复杂,没有三五月是制不成的,时间只能说是刚好够。
华琬回道:“师姐,当年婶娘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之首,今次学生还想制一件金顶冠。”
“哦?那金顶冠的花样呢?”
华琬如实道:“虽说竞艺的饰物要新颖了,但也不能出格,所以龙凤纹打算用编织和掐丝相结合,底子完成再镶嵌珠宝、珍珠,除了金冠,另一件竞艺首饰是凤环,凤穿百花、百花朝阳,除了底子外仍以编织为主。”
罗坊主略惊讶,“大部分用金丝编缀,有把握吗?”
“嗯,能呈现到天家跟前的也就是龙凤为主的花样了,龙凤样本就复杂,若不用金丝编缀,想于花样上再出新难度会更大。”华琬已经在簿子上画了不少雏形,只待罗坊主同意她的想法,她再认真地绘出每一个细节。
罗坊主蹙眉略思索片刻,如今文思院实力不凡,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能胜过文思院的办法,不若就让华琬用赌一把,她也已见识过华琬用编织的首饰,美得不似人间物。
“好的,你这两日先将花样子细细画出来,待我与吴院使看过后,我们便开始,我会给你打下手的。”罗坊主站起身,抻了抻腰背,拦在华琬说话前,又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出去一日想来是累了。”
华琬颌首退下,未回厢房,仍是去了隔间,庆国公府的首饰还差几件,这一批首饰后,今年国公府的事儿就算全部完成了。
申时中刻,华琬准备去食舍,一名婢子过来言凝光院外有人在等她。
华琬以为是舅舅或者舅娘过来,赶忙跟着婢子出去,看到站在凝光院石阶上的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自从分别去了凝光院和文思院,二人便再未联系,今日谢如英怎会好好地过来寻她。
“如英姐。”华琬迎了上去。
谢如英穿着文思院的青色制衣,看到华琬颌首笑道:“听说你和王芷蓉皆成为凝光院上界坊金匠师了,着实不易,先恭喜你了。”
“如英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承蒙凝光院院使和罗坊主抬爱,心里其实很惭愧。”华琬学着罗坊主、吴院使等人说话,面对旁人时,得客气圆滑。
华琬对谢如英的印象和记忆还是很好的,当初在工学堂,谢如英待人虽总是不冷不热,并不与她十分亲近,可为人却正直踏实,不会像王芷蓉那般,总爱耍心眼。
“阿琬谦虚了,你的技法是连文思院都趋之若鹜的。”
谢如英笑的无奈,她知道文思院三坊任坊主一直想将华琬挖到文思院,前几日还准备去寻少府监说了,没想到凝光院速度更快,直接将华琬提为金匠师。
为此任坊主还向文思院院使抱怨了几句,纵是将华琬收入文思院无望,任坊主仍旧心心念念那对耳铛上的编缀技法。
无奈匠师中有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技法是匠师安身立命之本,尤其是独门绝技,除非他人愿意传授,否则绝对不能强求或窃取。
谢如英等人还知晓,那种编缀技法是想窃取都窃取不到的。
华琬正要回应谢如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如英抬起目光望去,同华琬身后的人招呼道:“芷蓉?”
第103章定样
华琬诧异道:“如英姐唤了芷蓉一起说话?”
现下华琬和王芷蓉虽然同在上界坊,可因为各有隔间,二人见面次数比之以往更少,相看两厌了,不去打扰彼此,华琬觉得如此甚好。
谢如英摇摇头,年头凝光院到工学堂甄选,她站出来指认是王芷蓉藏了华琬的耳铛,二人间的情意就荡然无存。
王芷蓉看到站在大门处的二人亦愣怔片刻,撇撇嘴冷笑一声,仰头自华琬和谢如英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好狗可不会挡在大门口。”
被骂就被骂,二人皆没有还嘴的意思,王芷蓉站在距离二人不过五步远的屋檐下,似乎在等人。
不用华琬和谢如英多猜,很快有一辆翠盖马车拐入矾楼街朝凝光院驶来。
马车停在了王芷蓉身前,王芷蓉一言不发地撩开帘子,最后还警告意味颇浓地瞪了华琬和谢如英一眼,才乘上马车离开。
谢如英看着马车纹样皱了皱眉,“此马车唯有正二品大员府上才能有的。”
难怪了,谢如英恍然大悟,华琬升至上界坊她能理解,毕竟华琬师从前凝光院院使,又有一门秘技,而王芷蓉的技艺尚且不如她,被补录进凝光就罢,怎么也短短半年便成为金匠师。
谢如英收回目光,不管王芷蓉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都与她无关。
“阿琬,当初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时,你用到的编缀技法可以教我吗?”谢如英的性子实是不适合寒暄,干脆直接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