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华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差点又掉下来,小时候都是娘给她买糖葫芦,她的娘也没了……
因为自己心中有哀伤,所以华琬能看懂赵允旻的眼神,听懂赵允旻言语中的哀思。
华琬怔怔地伸手要拿回赵允旻手中的糖葫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头碎发,声音温暖如冬阳,“华琬递给我的,我想吃。”
华琬不解,可心里莫名满足,侧耳倾听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偶尔垂首咬一口糖葫芦,恍惚间她会听见陶学录在廊下唤她,‘外头风大,快进来,别着凉了’。
华琬深吸口气,嗅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香味儿,再用余光偷偷看身边甄大人浅蓝色袍服上的枝蔓银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生活一如往昔,岁月仍然静好。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夜莺啼鸣,华琬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与赵允旻道:“甄大人,置物房的小院里甚时候有夜莺了,我都不知道呢。”
华琬这才发现赵允旻已经将糖葫芦吃完,比她吃的还快,果然是好甜食的。
赵允旻未解释置物房何时出现夜莺,只细心地替华琬理了理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要回去了,若遇到急事可以用这个,我会很快到你身边,若事情不急,可以去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他们的当家堂主,但是这些事不能告诉别人,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说话间华琬的手心多了一支小烟筒和一块草影月纹莹白玉佩。
苍松堂不就是安琚想去的,做漕运营生的堂会么,居然与甄大人也有关系。
华琬认真地点头,让赵允旻放心,她嘴巴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赵允旻又拍了拍华琬脑袋,转身要离开,华琬追上前两步,紧张地问道:“甄大人,你,你会陪我一起等陶婶娘回来吗。”
赵允旻笑容清朗干净无半分尘嚣,“会的,只是这置物房,不久后会有别的学录住进来,改日,我带你去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儿,等婶娘回来。”
是啊,置物房很快会有旁人来,华琬虽失落却也因为赵允旻的承诺而心安不少。
告别赵允旻,华琬在竹亭又坐了一小会,从荷囊里掏出一条玉色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纹络子,小心地系在玉佩上,扯了扯确定系结实了,便垂首挂于脖颈,再塞进制衣中。
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
隔了一层小衣,华琬还能感觉到白玉佩似雪若云的细腻,淡淡的暖意几乎融化在胸前。
小烟筒也收好了,甄大人肯陪她等婶娘回来就好,其余的,她也不愿给甄大人添麻烦。
华琬心绪渐渐平复,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便好。
临要离开置物房,华琬跑到她常和小陶一起斗草的金桂树下,将糖人插在树根旁和草堆中,此处隐蔽,说不得待到婶娘和小陶回来,糖人还会在,不过那时候她会再去买更有趣的糖人给小陶。
出工学堂后巳时都还未过了,华琬打算顺路去探望安掌柜和安琚,因为甄大人提到苍松堂的缘故,她忽然起了心,不知安掌柜是否同意安琚去苍松堂。
一会从香药铺子出来,若时间早,她还能去枣家子巷探望舅舅和舅娘。
华琬一边思量一边走到仪香堂,眼前猛地压下一片黑影,当下与前头那人撞个满怀。
第101章争理
“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
“是潘楼街街首的首饰楼掌柜告诉我的,他知晓我与你相识后,还央求我帮忙说项,想请你去指点指点他们首饰楼的匠师。”
除了专门为皇家和显贵高官制首饰、器物、锦衣、染料的六院外,民间亦有各式铺子,但是民间铺子内匠师的技艺和所用的工料,远远不如少府监六院的了。
民间手艺人素以六院金匠师为尊,以得到金匠师的指点为幸。
这些华琬都不懂,在她眼里,金匠师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月月俸比原先高了许多。
安掌柜接着说道:“华娘子已贵为六品金匠师,安叔却还未想好送您什么贺礼。”
“安叔实是太客气,原先安叔帮了小女许多忙,小女尚不知如何报答,若安叔再要送贺礼,小女是没脸见安叔了。”华琬诚心道。
安掌柜看着华琬身上寻常的凝光院制衣,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去年年头华琬还是踩着破藤鞋,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乡下小娘,转眼已经是六品女官了,虽然华琬这身妆扮和六品匠师身份不符,可人不可貌相,亏得他当年未欺少年穷。
安掌柜叹气道:“若是琚儿能有华娘子一半懂事和争气,我就不操心了。”
安琚又要理论,被华琬悄悄摆手拦下,“安叔,世人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一直勉强安琚,真不是解决办法,其实据小女所知,苍松堂内皆是忠义之人,安琚现下过去,也并非立即去做漕运,而是跟着侠士学功夫,安掌柜不必太过忧心。”
“罢了,”安掌柜亲自替华琬斟茶,“他要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