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赵允旻敛了面上情绪,挺直了脊梁,神色淡淡地捡起尚能辨认的木雕鹰首,五皇子会喜欢木雕的苍鹰吗?想到那就会躲在张贵妃身后朝他又吼又叫的五弟,赵允旻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如一汪深潭般不见底的双眸,却透出一股股寒意,木鹰首随着赵允旻的动作,化作一抔齑粉散落地。
偏殿里响起了一般人听不见的极轻微碰撞声,赵允旻走至屏风后的八宝橱前,缓缓移动一尊田黄石雕貔貅,一、二、三……
赵允旻心中默数,数到第六下松开了手。
八宝橱旁咯噔一声打开一扇暗门,辰风闪身而入,同赵允旻躬身见礼。
“主子,洛阳贩私茶一案属下已查清,那洛阳知府丁良史虽为齐淑妃的表哥,但私茶案确实与朝廷无甚牵扯,私鬻茶一共二百九十斤,商号为初犯,已被赎出,被捉的乡民,亦需银钱便可。”辰风如实说道。
“哦,将所有乡民赎出,要多少银子。”赵允旻双眸微阖,若有所思。
“回主子,一千两。”
“好,你命人扮做云霄乡的富商去赎人,再盯紧了那家商号的东家,摸清楚他的来路,以及私茶的最终买主是谁。”
“是,主子。”
洛阳知府连查都不查就将商号东家放了,若东家身上有大问题,便够丁良史吃一壶的。
赵允旻让辰风退下,如今他不论查到什么,皆按兵不动,而且也犯不着他亲自去对付谁。
辰风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雨泽亦进了偏殿,赵允旻就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君一事交代了一番,雨泽领会后立即无声息的退下。
方家郎君不学无术,却好附庸风雅,真真可笑。
事儿都交代完了,赵允旻收起镌刀,取出一柄软剑,剑尖直指另一方完好的檀木块。
银白色软剑如游龙飞快行走云间,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闪过后,一只收拢着翅膀的雏鹰现于眼前。
赵允旻满意地勾起嘴角,将雏鹰握在手心。偏殿门打开时,赵允旻又变得胆小易怒,经过先才那两名宫婢身旁,赵允旻还怨怒地瞪她二人一眼。
宫婢见赵允旻往张贵妃的宸阳殿去了,不屑地暗嗤一声。
……
李仲仁的回信寄到工学堂时,华琬正在画手镯的图样。
读过信,知乡民情绪暂时安抚,而且李仲仁还会提前一天入京,华琬心情好了一点,可只要莫福叔他们一日未被放出,她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心。
华琬本以为她至少要提心吊胆十天半个月的,不想不出三日,表哥进京的日子都还未到,陶学录便收到了好消息。
“婶娘,您,您说莫福叔他们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华琬睁着大大亮亮的眼睛,激动得说话都带喘。
陶学录笑道:“是啊,不过洛阳到京城还有段路,他们今日离开洛阳,大约需三日才能抵达云霄乡,明日你哥哥进京,你可以先向他报个喜。”
“嗯!谢谢婶娘,将来那恩人若有用得到学生的地方,学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琬神情坚决的好似要将命都送给恩人。
陶学录虽不认为大皇子会有甚需要华琬帮忙的地方,但还是颌首说道:“贵人所处之位置,为我们毕生不能及,只世间凡事难料,你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很好。”
第二日,李仲仁风尘仆仆地站在工学堂外等华琬,他一路赶着进京,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远远看见华琬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地。
“太好了,我一会先写封信回乡报喜。”听完华琬叙述的详细经过,李仲仁与华琬一样,对恩人满怀感激,只可惜不知究竟是谁。
李仲仁以为华琬还要赶回工学堂上课,不敢与华琬多说话,只催促了华琬快些回去。
“哥哥,明儿太学才放榜,一会你去哪儿呢。”华琬倒是不紧不慢的,明儿放榜,哥哥自没必要今日回云霄乡了。
李仲仁想了想,“我寄完信先去木荆客栈订间房,先才进京时,听说潘楼街的樊楼在办文辞会,有许多京中久负盛名的才子吟诗作词,下午无事我去瞧瞧热闹。”
“哥一人在京城注意安全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两句话,华琬这才朝李仲仁莞尔一笑,往工学堂走去。
李仲仁静静地看着华琬背影,浑身上下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一天很快过去,当斜阳落下,红霞渐灰,工学堂一色的砖瓦木楼变得更加暗寂。
仆妇至斋舍长廊,将壁烛一一点燃。
白日里除了学舍有博士讲学的声音,别处皆安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这会儿夜色来临,斋舍开始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华琬打了一铜壶热水,正要上穿廊回斋舍,忽然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一处少人注意的檐下角落。
第46章文辞会
“馨姐姐,你怎躲在这儿,好生吓我一跳。”华琬担心烫到林馨,将铜壶往一旁挪了挪。
“阿琬,我有事要与你说。”林馨探着脑袋,确定此刻无人经过。
“有什么不能回斋舍再说吗?”铜壶沉的慌,华琬本想一鼓作气走回去的。
林馨握住华琬那只空着的手,快言快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如英和芷蓉都在斋舍,我只能到外头拦了你,说几句体己话了。阿琬,明儿不是太学放榜日么,京城里肯定热闹,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可好,还可以顺便看看表哥是否上榜了。”
“啊?”华琬为难地看着林馨,“明儿不是旬假,按照工学堂的规矩,不能随意出去的,而且哥哥他知晓太学放榜结果后,不论上与否,都会递消息与我,不用急于这一时。”
林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前儿听如英说,置物房的学录大人会带你出门办事,既如此,你向学录大人告个假出工学堂不难吧。至于我呢,办法也想好了,明儿一早我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如英替我同陆博士请假,我再悄悄从西南角的一处边门出去,那儿看门子的仆妇,每到辰时都会离开一阵。”
林馨见华琬仍旧低头犹豫,摇晃着华琬的胳膊撒娇道:“阿琬,我在工学堂里闷坏了,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华琬抿了抿嘴,林馨能将守门仆妇的行踪都摸清楚,想来是真待不住了,“馨姐姐,你是不是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大家进工学堂是为了学手艺,可不能荒废了时间。”
“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见……”林馨轻咳两声,幸亏今日夜色重,华琬看不见她面上的红晕,“阿琬,你就陪我去吧,保准在午时前回来。”
华琬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好吧,馨姐姐,我们到太学附近走一遭,不能去远了。”
太学离工学堂很近,倘若只去看放榜,便只是小半时辰的事儿,华琬相信哥哥能考上,她也有点想当面祝贺哥哥了。
“阿琬最好了,明一早你先去置物房找学录大人告假,我们辰时在工学堂西南角的门外见。”林馨顺手接过华琬手中的铜壶,“走走,回去歇息,这铜壶太重,我们一起拎。”
……
次日,华琬如实说了她要去太学看放榜,陶学录很信任华琬,只询问她是否回来用午食,临要出门,倒是小陶缠了华琬好一会,她也想跟出去玩,直到陶学录唤她名字,华琬又答应给她买玉兔模样的糖人和冰糖葫芦,才肯罢休。
因放榜的缘故,太学外的街巷比往常热闹数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两边卖饮子和水饭的小摊贩叫卖不停,不断有穿青衣直缀的学子从她们身边走过,上榜的满面春风得意,迈步激昂,未上榜的学子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却也失望落寞,只等下秋闱或者来年再考太学了。
华琬随着行人的情绪或叹息或欢喜,林馨则四处张望,瞧了各式卖零嘴的摊贩不禁嘴馋,跑去买了一包越梅和间道糖同华琬一起吃。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太学东墙附近,当华琬还在一边躲避人群一边寻李仲仁身影时,林馨已经抬手朝着某一处连连招呼。
华琬顺着望去,惊喜道:“馨姐姐好眼力,哥哥也瞧见我们了。”
李仲仁走至二人跟前,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阿琬,林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心情好,李仲仁看林馨也顺眼了许多。
“哥,你一定是考上太学了是不是?”华琬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因担心搅扰到周围人,遂将声音压低了些。
李仲仁朝华琬笑着点头,“九月之后的旬假,我都可以与阿琬一起回乡了。”
林馨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怯怯地朝前挪一步,半挡在华琬和李仲仁中间,微红脸,声音娇软,“表哥,恭喜你了。”
华琬的身影被遮去一半,李仲仁心里也跟着落下一片阴影,扯起嘴角,“谢谢林娘子。”
李仲仁想起一事,笑道:“上次答应了请你们吃金橘团和饮子,不知你们这会是否得空了。”李仲仁见华琬和林馨都穿着工学堂的制衣,以为华琬是为了他接连两日告假出来,不免担心会影响华琬在工学堂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