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华琬才随安掌柜学过识香,对气味比之寻常人要敏感些,这会也不会注意到。
任坊主摇摇头,“工事房内是从不用熏香的,华院使怎么了,有哪里不妥吗?”
华琬目光最终落在了整齐摆放于红缎托盘的香薰上,“我可以看看这些香薰吗?”
“当然可以。”任坊主颌首答应。
隔着锦帕华琬一只只托起熏香,前四只并无异状,直到最后一只,刚拿起,还未置于眼前了,那股子难捕捉的异香便稍浓郁了些。
华琬凑近鼻端闻了闻,努力回忆安掌柜教她的那些香丸、药草的气味。
不自觉多闻了几下,华琬心口一阵闷痛,赶忙放下香薰,这只香薰确实有问题。
压下身子的不适,华琬见工事房内大部分匠师都去食舍了,才压低声音与三人说道:“香薰被人动了手脚。”
三人脸色大变,虽觉不可能,但华琬不会随便说诓人的话。
任坊主拧紧眉心,亦低声道:“烦请华院使到正堂与我们详细说了,何矜、如英,你们将五只熏香带上,一起过来。”
到了正堂,任坊主紧张地问道:“华院使,香薰怎么了。”
华琬毫不犹豫地启开香薰球上的子母扣,囊内香盂和内外环皆用短轴铆接,香薰滚动时,内外环随之转动,以此确保香盂永远朝上。
华琬屏住呼吸,举起香薰,阳光至镂空纹中透进来,一寸一寸地照在香薰香盂和两环上。
果然有一处颜色相较旁的会发青,华琬拿白色巾帕一擦,颜色便沾在了巾帕上。
华琬缓缓舒一口气,严肃地说道:“是甜药子,常接触或食用会导致人呼吸不畅并惊厥,我记得张贵妃偏好用丁子香、熏陆香、青桂皮合香,其中熏陆香又是取自多种芳香树的树脂,这些树脂中的一种,会增促甜药子的药性,可能导致用香薰者衰竭而亡。”
三人听言皆煞白了脸,何矜最先回过神来,紧张地看着任坊主,“坊主、阿琬,这不是我与如英做的,我们真不知道。”
华琬抬起眼,“我相信此事与你们无关,否则也不会当着你们面说了。”
任坊主亦点点头,沉声道:“将另外四只香薰打开。”
何矜、谢如英听言立即手忙脚乱地启开子母扣,照华琬先才做法,用白巾帕去擦香盂,竟然每一只香薰都被涂了甜药子,但是因为涂得不如被华琬发觉的那只多,是以气味被完全掩盖在鎏金青涩的味道下。
甜药子有毒,众人不敢多闻,立即合拢香薰,巾帕则封进匣子里,准备一会烧了去。
任坊主握紧拳头,压抑了怒气道一声可恶,若不是华琬恰好过来并发现香薰被人动手脚,下午香薰就要送入宸阳殿了,倘若张贵妃或者五皇子用出事情,医官定会查究缘由。
到时漫说何矜、谢如英性命不保,就连他还有整个文思院三坊,都可能遭难。
任坊主朝华琬拱手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华院使,华院使的大恩我们必定不忘。”
华琬摇摇头,“我不过是顺道罢了,根本没什么大恩,任坊主你们无需记挂,当务之急是将谋害张贵妃的人揪出来,如此才能安心。”
任坊主朝华琬感激地点点头,叹息一声,“这批香薰不能送进宫了,我先寻了借口拖延几日重新制过,下午再与伍院使商量,是否要告知少府监。”
未捉到人之前,张贵妃那必须保密,否则张贵妃性子多疑,定将文思院折腾的天翻地覆。
“嗯,大家放心,我不会出去说这件事的,任坊主现在有许多要紧事情,我便不多打搅了,倘若任坊主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华琬站起身道。
“本想多留华院使一会……”任坊主又头疼又焦急,现在有人要将文思院往泥沼里拉了。
送华琬时,任坊主说道:“华院使放心,你需要的银烧蓝我会尽快制出。”
“不着急的,要紧事先办。”说罢华琬躬了躬身,自回凝光院了。
文思院的事情华琬不会宣扬甚至不会告诉罗院使,但是殿下那必须知道。
赵允旻接到消息时亦惊讶了一番,惊讶之余更觉庆幸。
宫里谁最恨张贵妃,一想便知,可宸阳殿里五皇子除了袍衫有用龙脑香外,平日里是不用熏香的,至于张贵妃每拿到一只新的香薰、香炉或者香片、香丸,皆会命宫婢先试香。
是以那人根本毒杀不了张贵妃和五皇子,只会打草惊蛇。
一旦打草惊蛇,张贵妃会紧锣密鼓地查何人要害她,同时将所有矛头指向齐淑妃。
齐家和张家任何一便都不能完全倒下,否则没有了相争的鹤蚌,他当不了渔翁。
“齐淑妃不会那般蠢,除了齐淑妃,齐家人有不少擅香的。”赵允旻小声自语。
阿琬才学会识香,就派上用场了。
第214章轮到
赵允旻担心华琬,夜色浓郁时悄悄地去了凝光院。
凝光院东苑几间厢房皆是宽敞精致的,华琬靠在软榻上,捧了本自罗院使那借来的《笔谈》二十六卷闲闲地翻着,自香梨回云霄乡,偌大的厢房单她一人住,不免冷清。
香梨大约是不舍得再来了,张家郎君是个有担当和勇敢的,明知对方是惠王府下人,可为了保护香梨,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并生生地替香梨受下一鞭。
如此人家,香梨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嫁过去一定可以享福。
为着香梨好,华琬也希望香梨别再闹脾气过来京城,妥妥当当与张家将亲事定下才是。
华琬一边翻书卷,一边胡思乱想,脑子开始昏昏沉沉的。
当华琬合上书卷,准备去床榻歇息时,格窗外传来鹁鸽的咕咕声。
华琬眨眨眼清醒些许,下午她才告诉殿下文思院的事,殿下这般快就回消息了。
华琬推开格窗,鹁鸽先跳进来,扑棱到华琬先才坐的软塌上,收起翅膀直接卧下歇息。
华琬正纳闷,不容她多想,赵允旻也出现在了厢房内。
“殿下怎亲自过来了?”华琬被唬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赵允旻一脸受伤,阿琬见到他不但没有欢喜反而躲开,这心就像被针扎似的。
华琬哪里懂赵允旻的那些伤春悲秋,先谨慎地掩好格窗,才问道:“殿下是为了文思院的事情过来吗?是不是齐淑妃所为?”
赵允旻不着急回答,先将华琬牵进怀里,握着华琬柔软腰肢,下颌轻抵白皙的脖颈。
鼻端是华琬身上淡淡清香,赵允旻满足地眯起双眼。
桌案上白烛只剩下小半支,蜡油自青釉烛台淌下,凝成了蜡柱。
华琬见殿下抱着她半晌不松手,再这么抱下去,要成石雕了,华琬忍不住推了推赵允旻。
“阿琬,我有三日没看到你了。”赵允旻非但不放开,双臂还稍稍收紧。
“谁让殿下前儿不去玉津园的。”华琬拿额头蹭了蹭赵允旻耳朵。
“无人邀请,哪里能厚脸皮去。”赵允旻很受用,手也跟着不太安分,直到手臂被华琬捉住,才一脸不情愿地放开,开始正经说话。
“阿琬,不是齐淑妃,是她的哥哥齐侍郎威逼利诱文思院三坊的一名匠师,那名匠师的爹娘和长兄,皆在齐家的一处庄子上做事情,是以匠师不得不顺从。”赵允旻赶走鹁鸽,揽过华琬细弱的腰身,一同坐在软塌上,“任坊主他们不愿少府监和京兆府知晓,不过要查出此人不难,为免文思院走弯路查不到人,我会悄悄地透露线索给任坊主。”
华琬仰着脑袋,不解道:“不敢叫张贵妃知道倒罢,为何不告诉徐司监或者殿下,殿下到文思院帮他们查,岂不容易,还有殿下透露了什么线索给任坊主呢。”
赵允旻宠溺一笑,“香薰染毒是阿琬你发现的,若今日阿琬未察觉,香薰就被送进宫去了,倘若少府监知晓,我是四品少监不会说什么,但徐司监难免会认定文思院管理不善,院使、坊主能力不济,还不如我们阿琬了……”
华琬一巴掌打在赵允旻手背上,“好好说话,手不许动,登徒子。”
殿下总在她跟前耍赖、装委屈,寻机占便宜,害得她对皇族的敬畏,尤其是这位大皇子的敬畏,消失得一干二净。
“咳,所以任坊主他们宁愿多费些精力时间,也不敢外传了,至于什么线索,阿琬想想看,甜药子是毒,阿琬今日闻了几次就有不适之感,那半夜去工事房涂抹毒药的匠师,岂不也会中毒,任坊主照着症状或者哪位匠师服食了相应解毒的汤药去查便可。”
“如此要查果真不难。”华琬替文思院松口气,匠师被齐家胁迫虽可怜,可因此去害别人就不应该了,还不如悄悄告诉任坊主,请任坊主帮他出主意。
“是不难,对了,”赵允旻从袖笼中掏出只小药瓶,“我从云岚那骗来的,叫什么百花丸,能解毒,阿琬今日也闻了甜药子,所以吃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