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柳银豆在狗蛋面前有了挫败感。“你说的对,十二叔。”
柳银豆低眉顺眼,狗蛋很不适应,甚至看见她情绪低落,自己这心里也不踏实,沉沉的,好像石头悬在心口,却怎么也落不下来。“我....我....没啥意思,就是希望你说话客气点,别张牙舞爪的。我……我又没欠你什么.......”
柳银豆嗯嗯地点头,不搭理狗蛋,转身进了窑屋。奶婆婆正站在灶台前做饭。锅里炖着羊羔肉,大冷天,香气四溢,闻着都觉得是暖的。
赵氏见她进来,乐呵呵的,一边切葱末,一边说,“银豆回来啦。咱今儿个吃羊肉泡馍,马上就好。”
银豆吸吸鼻子,说,“嗯嗯,好香。”
赵氏看着很高兴,眉眼都笑弯了,“放开吃,今儿给我娃管香管饱。对咧,你见你十二叔了吧?他将将搬过来,以后和我们一撘住。”
“看见了。”银豆说起这个精神就差了。
奶婆婆看着乐呵,和银豆说话的时候多少揣着些忐忑,她显然不希望孙媳妇儿不痛快,可是过继了儿子,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狗蛋,大心眼儿里就欢喜。杨昌理这一支总算有后了,她以后死了也能合眼。
赵氏也晓得银豆反感男人,在家时都不爱看见男的进进出出。她对这个孙媳妇儿感情深,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狗蛋搬过来她就谋划着,要对银豆比以前还好,不能让她多心。过继狗蛋那是没办法,要传宗接代嘛,可是在情感上,银豆不止是她的孙媳妇,那简直就是当亲孙女一样看待,她不能让这娃娃有其他的想法。
银豆见赵氏为难,也是不忍心再添堵,“奶奶我晓得,搬过来就搬过来吧。早晚要寻人顶门,寻个不认识的,还不如寻咱们相熟的呢。”
赵氏见她虽然不乐意,但是也认同了狗蛋,这才慢慢把心放下了些。
银豆不在的时候,族里老人集体商议通过,替赵氏做主,将狗蛋杨敬宗过继为杨昌理的后人。狗蛋一得到消息,基本上是迫不及待地搬过来了。杨昌端家里他除了自己的几件子衣裳,和平时打铁挣下的银钱,再什么都没拿。走的时候跟爹妈哥哥嫂子侄子侄女们打招呼,“我隔三差五就来看看,你们要是寻我,就过来,反正两家离的也不远。”
两家都在同一个村子里。一个东边,一个在西边。说是这样说,其实狗蛋也没真的希望谁来看他,除了杨昌端,其他人他没那么在乎,他妈对他不好,深刻地影响了他的哥哥嫂子甚至还有侄子侄女对他的态度。
众人神态各异。哥哥嫂子们面上不舍,其实心里是能接受的,毕竟杨狗蛋一走,原本给他的那份家产就会重新分在三个哥哥头上。当家的杨昌端向来威严,也没啥表情,只是交代狗蛋“好好孝敬你妈。”
他说的这个妈自然是杨狗蛋的婶子赵氏。听在狗蛋亲妈王氏耳朵里就各种不是滋味了。狗蛋跟王氏道别的时候,王氏一直拉着脸,狗蛋叫一声妈,王氏阴阳怪气地说,“别叫我妈,我当不起,我也不敢认。你妈在西头住着呢,赶紧去吧,呵,守寡守了半辈子,别让人家心急。”
狗蛋没办法回嘴。真的就从家里出来,连头也没回。旧家只让他有一丝丝不舍,可新家更让人期待。赵氏虽然是他婶子,可待他如亲孙子,以后待他也如亲儿子。再说还有银豆呢,能每天见到银豆,天晓得有多开心。
虽然晚上柳银豆见到他并不怎么开心,可是管她呢。
肉汤炖的烂,羊羔肉鲜香可口。赵氏把汤舀在粗瓷海碗里,撒上葱花芫荽油辣子,端着饭盘放在炕桌上,摆好之前烙成的白面饼子,手在布巾上擦擦,掀开帘子喊,“狗蛋,吃饭来。”
“哎。”狗蛋把院子里的雪扫到一起,拍拍手,进了窑屋。
屋里热气腾腾,充斥着羊肉汤的香味。狗蛋擦了手,脱鞋上炕。赵氏给银豆和狗蛋一人一块白面大饼,说,“咱屋里人少,不讲究,以后就围着炕桌一撘吃饭。”
狗蛋嗯嗯的点头,美美地喝了一口汤,发出悠长的赞叹。“.......嘹......咋.......咧!(好吃)”
他偷眼看银豆,银豆没说话,绷着脸慢吞吞地吃饭。她和狗蛋离的太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四方四的炕桌,她坐在赵氏右边,狗蛋明明可以坐在赵氏的左边,结果他一上炕,就往她这边挪,靠的那么近,大冷天穿着单衫,吃饭还把袖子撸起来,吃两口问,“银豆你吃饭这么慢,汤凉了不好嘛。”
银豆没吭声,她有心事。觉得自己好像对男人的容忍较之前大了很多。以往但凡有男人靠的这样近,她肯定浑身都不舒服,好像每个骨头都错位了一样。但是今天,她的骨头没错位,当然也没什么好感,就是这种忍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她一口一口吹着热气喝汤,狗蛋看着着急,白面饼子拿起来亲自掰碎了往银豆碗里放。“泡着吃,不然吃不饱。”
这下银豆忍不住了。杨狗蛋直接凑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啊喂!
她扶着额头,大半碗羊肉泡馍一口没动。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和杨狗蛋距离太近,说到底还是对过继这件事情的无奈和让步。难道一个家,必须要有个男人,才能叫家么?!
赵氏见银豆脸色差,问,“银豆哎,你这是咋了?又头晕哇?”
银豆看看杨狗蛋,说,“没有。十二叔身上汗味太重,熏得我受不了。”
十二叔当场尴尬,馍馍塞在嘴里都没咽下去,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解释,“没有啊,怎么可能?这么冷的天,我今天来之前特意浑身上下都洗干净了,换的也是干净衣裳!”
他吸着鼻子闻自己的衣服,左闻闻右闻闻,满脸狐疑,“没有没有!不信你闻闻!”说着特意凑过来让银豆闻。
银豆脸色很差,“哎呀你凑这么近干啥?我不闻!”
她甩了脾气,下炕穿鞋,跟赵氏说,“奶奶我今天有些饱,不吃了。”掀开帘子回东窑去了。
狗蛋和赵氏面面相觑,赵氏叹了一口气。猜测银豆面上没说啥,估计心里还是在意杨狗蛋给她当儿子的事情。真是两头为难啊。
狗蛋也不晓得哪里得罪柳银豆,说,“妈,我今天没招惹她,真的。我还好心好意给她掰饼子呢。”
赵氏哭笑不得,“你个瓜娃娃,哪有当长辈的给侄女掰馍馍的?你既要端着当十二叔的架子,又把她当亲姐妹看,这咋能调和到一起嘛。”
狗蛋的脸微微有些红,幸亏油灯光线昏暗,没人看的清楚。他也是,想都没想,就觉得她吃的那么慢,自己着急,想让她好好吃,才冲动了一回,这下倒是把笑话闹出来。只怕银豆以后跟他相处,更把他当碎娃娃看了,哪里还认他做十二叔呢。
算了,不认就不认,也没啥。
狗蛋劝自己想开些,赵氏说,“狗蛋,我银豆有心事呢,跟你没关系,我去跟她好好说说,你吃你的。”
狗蛋点点头。赵氏下了炕,出门往东窑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补了一颗假牙的缘故,总是写不出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啊啊啊啊啊好烦躁(╥ω╥`)
☆、第四十八回
赵氏进窑屋的时候,银豆已经换过宽松的粗布棉衣,点了油灯,铺开纸张准备继续写《梦医全录》。
“银豆呀,你没吃饱吧,还想吃啥?奶奶给你重新做去。”赵氏坐在炕沿上,关切的问。
“我吃不下。”银豆抬眼,看着赵氏笑了笑,“奶奶,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我耍脾气你也不恼。”
赵氏慈爱地摸摸银豆的脑袋,她的头发长了,扎在脑后,像个朝天揪。“我晓得我娃的心病哩,家里来了个少年娃,你不自在呀。其实也没啥,狗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也没有坏心眼,还给你着急掰馍馍哩,就怕你吃不好。”
银豆有点沮丧,“奶奶,我不喜欢男人在家里住,不管是谁。我就是想让别人晓得,没有男人,我们照样过得好,比别人都好。”
赵氏叹口气,“我看出来了呀。其实吧,旁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谁不晓得我娃是最有本事的,十里八乡的人见了都得敬一句“柳先生”,我当奶奶的走在人里头,脸上也有光。再说了,我能有今日的光彩不是靠了大汉们,人人都眼红那是靠了我银豆嘛。咱过咱的好日子,想那么多干啥。“
银豆不语,奶奶说的有道理啊,想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方法多得跟牛毛一样,排斥狗蛋其实没啥意思。可是,就是想不开嘛,她向来厌恶和男人亲近,没办法。
赵氏又说,“银豆,要不这样,咱再给你收个女娃娃,看上谁,到谁家说去,了却你的心病。族里之前看好了日子,过几天安排狗蛋的过继仪式,进祠堂拜祖宗,正式认亲改族谱,咱挑个碎女娃娃,叫跟着一撘办了,给你当闺女,你看成不?”
银豆眼眶热热的,“奶奶,不用。我现在没这份心思。其实我晓得这么安排,咱们谁都没辙,我慢慢就适应了。也不用寻女娃娃,我将来有徒弟们孝顺我,够用。”
赵氏说,“都随你。狗蛋那儿,你就甭生他的气了,他瓜着哩,饭都不好好吃,就怕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