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豆没法反驳,毕竟有了杨狗蛋,大黑二黑也不怎么跟着她出门了。
今天杨狗蛋又来,银豆说,“我不回去,正好你帮我给我奶奶捎个话,说我这三四天都忙,就不回去了。”
“为啥嘛?明明现在都没有看病的人。”杨狗蛋说着还伸长脖子朝慈安堂里张望。
“哎.....那是约好的嘛,一会儿就来。”银豆骗他,“你赶紧走吧,记着把我的话带到呀。”
狗蛋说,“我不急,等着你看完了一撘走。婶子老念着你,你不回去她又担心。”
说着双手对插了袖筒子,坐在医馆门口台阶上不走了。
银豆眼抽抽,“杨狗蛋!你坐这儿挡着我们做生意了。”
狗蛋扭过头,说,“啊?那你们慈安堂让男人进去不?让的话我到里面等着。”
说着又起身,把手抽/出来哈着雾气搓一搓,一副准备进医馆的架势。
银豆忙在前面拦住,说,“当然不行!”
狗蛋说,“哦,那我就不坏你的规矩。”
银豆看他又跺脚又搓手,说,“石台子上冰,你不要坐,坐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狗蛋心里乐滋滋的,不光乐,还有点骄傲:他可是整个十里八乡银豆唯一关心的男人。乐得一双大眼弯弯的,说,“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忙,我保证不打搅你,你几时给人看完诊,我们几时走。”
他挪了挪,把正门让开,坐在边上,乖乖的等。
银豆气的掀了帘子,到里头去,桃花给她端杯热茶说,“师傅,姜枣枸杞茶煮好了。”
银豆说,“给门口那人喝吧,别冻死了我还得负责任。”
桃花出门去,看见杨狗蛋一动不动坐在旁边石台子上,便把茶端给他,“十二叔,我师傅给你的。”
狗蛋冻得吸鼻子,心里暖洋洋的,“嗯。你跟你师傅说千万不用着急。”
“好。”桃花点点头。
银豆坐在温暖的前堂,跟针扎了屁股一样,很不安稳。她今天扯的这个谎确实不太高明。奶婆婆赵氏自然是盼着她回家来挑男娃娃。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杨狗蛋不依不饶不肯走,穿帮就是这片刻的事情,真划不来。
在医馆里待了两盏茶的功夫,期间接待了一个看诊的女人,之后银豆收拾东西,跟徒弟说,“我回家去了,你们好好守着。”
“师傅放心吧。周东家前些日子给咱们医馆送来的看门狗厉害的很,没人敢搅缠。”紫草和桃花杏花拍着胸脯保证。
银豆收拾好,套上几天前赵氏给她缝制的狼皮袄子,牵着毛驴出了门,石台子上的杨狗蛋大概等的有些久,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头顶上肩膀上都堆了薄薄的雪。
又下雪了。
“喂!你冻成石头了?走呀。”银豆担心他冻坏,忙喊,“起来走!”
石头慢悠悠转身,慢悠悠起来,牵着驴慢悠悠走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走。”
两人骑着毛驴出杨柳镇,银豆心情被过继的事情搅得有点糟,路上和杨狗蛋一句话都没说。
话本来不多的杨狗蛋也着急了,问,“你咋了?遇上啥事了嘛?”
银豆摇摇头,大人的事情他一个少年娃是不会懂的。
狗蛋绷着脸说,“银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要跟我说呀,我看我婶子面上一定不会饶他!”
“啊哟,人人都晓得我有个徒手撕狼的十二叔,谁还敢惹我呀。”
银豆暗笑他少年老成,做什么都打着婶子的旗号,其实她隐约也能感觉到,杨狗蛋平时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样子,其实心里是愿意和她交流并且亲近的,只是作为长辈十二叔,他屁大个娃娃拉不下那张脸而已。
“说的也是。”狗蛋也笑了,笑一笑又绷着脸问,“那你为啥不高兴?”
银豆切的一声,“我说了你能懂?”
“能呀,我为啥不懂。”狗蛋撇撇嘴,“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哎那我可不敢。”银豆想了想,说给他听,“你晓得吧,最近族里让我给杨顺田选后人(儿子)呢。”
“哦,这事情我晓得,”杨狗蛋的表情似乎黯了一下,“你不是说要守寡嘛,守寡肯定要给田娃寻个将来掌家的人,这是....好事情呀。”
“好个屁。”银豆说,“我一点也不愿意。”
狗蛋摸摸后脑勺,“为啥嘛?”
“我嫌麻烦呀。又不是自己的亲娃娃,养着没意思。”银豆长长叹口气,掩盖了最真实的原因,只说,“不是亲生的,离着心呢。”
狗蛋大眼眨巴眨巴,说,“那你.....啥意思?要自己生呀?”
银豆气结,“你糊涂?我自己生,我咋生?我找谁跟我生?你碎娃娃啥都不懂,胡说啥呢!”
这个话题多少有些尴尬,狗蛋听着不好意思,他也快十六岁了,有啥不明白的,这小娃娃当然是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生的嘛。他脸色微红,心跳的也比往常快一点点。还好天气阴沉,看不太明显,柳银豆也没在意。可是银豆总瞧不起他这又瞧不起他那的让人不甘心,便说,“我有啥不明白的,我.....我....啥都明白。”
柳银豆看他那副窘迫样,噗嗤一笑,再没有逗他。杨狗蛋要是被惹恼了,指不定还怎么闹呢。
两人一路结伴回家。到村口分道扬镳。银豆进了家门,家里果然有个头发枯黄的熟脸女人领着几个娃娃等她。见了面,虔诚地跟她打招呼,“啊哟,她婶子回来了?”
银豆听见这声音就有点燥,不是针对谁,而是她对过继这件事情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赵氏从窑屋出来,说,“银豆呀,身上都是雪沫子,拍打拍打,快进来吃饭。”
赵氏给银豆做了麻食(猫耳朵),白面高粱面和在一起揪成小疙瘩,搓成猫耳大的小卷卷,和白菜葱末芫荽肉片子烩上一锅,大冷天里冒着热气,吃起来从头到脚都舒坦。
银豆进了中窑,盘腿坐在炕上,吃面喝汤,炕下面站着一排面黄肌瘦的男娃娃,唆着手指流口水。
“你们吃饭没?”银豆转头问他们。也不晓得是不是杨狗蛋上次救命这事带来些影响,她现在对男娃娃的排斥似乎没有从前那么严重了。
“婶子,俺们吃过了。”稍大一点的那个说。
“哦。”银豆吃面下菜,又夹起赵氏放在炕桌上的一盘子卤肉。她们最近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杨家湾的普通人家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闻见肉味。
“婶子,俺们没吃饱。”另一个小一点的没忍住,用手背擦了流出来的口水,
银豆放下筷子,看着这一排儿子娃(小男孩),问赵氏,“奶奶,既然来了,就招待着吃吧。”
赵氏乐呵呵地点头,麻食面做的不少,够他们吃的,此刻无非就等着银豆点头。她心软,银豆也心软,最近家里天天来瘦不拉几的碎脑娃娃,她看着心里喜欢,到晚上等着银豆挑,银豆吃的时候,顺带给这些娃娃们也做上一点,也好让人都晓得,家里虽然没有男人,可日子过得很宽裕,将来无论谁过继给杨田娃当儿,都能享福呢。
带娃娃来的那女人也很自觉,帮着赵氏一起搓麻食,浇着烩汤端上来,几个黑黝黝的小脑袋凑在一起西里呼噜吃的很香。
银豆问依旧站在炕下的搓着衣襟的女人,“你吃没?没吃也吃点。”
女人舔着脸笑,咽了咽唾沫,“我不吃了,我在家里吃过了。”
银豆没说什么,吃完饭,就跟女人谈。
女人说,“她婶子,我生养了六个儿子,实在是养活不过呀,我今儿个都给你领来咧,你随便挑,看上哪个我就给你留哪个。”
女人笑的有些卑微,不过她心里亮清,晓得这家里做主的,不是赵氏,而是她非常能干的孙媳妇柳银豆。来之前她也打听了,前面几家柳银豆一个都没要,今天难免忐忑些,破天荒把娃娃们洗的干干净净,在家里一个一个叮嘱过,教他们听柳银豆的话,这才领过来,忐忑地等待这个盘腿坐在炕上的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女子发落。
☆、第三十四回
“你都领回去吧,好好养。甭往我这儿送了。”银豆淡淡地说。
“她婶子你这是为啥嘛。”女人有些失落,家里养不起,送到外面或者卖出去她都见不到,送柳银豆这儿吃香喝辣不说,最起码儿子离得近,儿最终还是她的儿,将来日子过好了也能给她贴补些。终究不死心,说,“我这几个儿都机灵的很,个个心疼,还听话,从不捣蛋,将来肯定能好好孝顺你。”
“不是这原因。我心里没感应。”柳银豆眼珠子一转说,“哪个能给我当娃,我心里就和他有感应。你这几个我都没感应。不能要嘛,你还领回去吧。”
女人没辙了,拖大拉小带回去,两个最小的儿子还问,“妈,啥时候再来婶婶家吃麻食喝肉汤呀?”
女人走远了。说的啥银豆再没听见,她吃的有些撑,在窑里装腔作势半天,两条腿发麻,跑下炕在院子里溜达,赵氏收拾完锅灶,问她,“银豆呀,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杨家湾有碎娃娃的,都让你挑过来,再有那也是旁人过得好,人家不愿意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