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豆进了窑洞,要给赵氏帮忙,还没挨到锅边上,就被赵氏赶出来了,“银豆呀,你忙了一天,奶奶可天天在家里闲着,就等给你做顿饭哩。”
赵氏晚上做的荞面搅团饭,调上萝卜缨子酸汤菜,再填上一筷子油泼辣子,饭盘端到眼前,银豆闻到香味,才把对杨狗蛋的别扭感逐渐转移到饭上。
三个人坐在小院子里吃饭,鸡叫狗咬,倒也热闹。狗蛋连着吃了两碗,鼻子上都是汗,就着衣摆一擦,接着又吃。赵氏见他吃的欢,问,“锅里还有,再要不?”
狗蛋不好意思摇摇头,“婶子我吃饱了,硬撑呢。”
赵氏笑,“吃饱就好。银豆呀,你也吃饱。”
银豆点点头。狗蛋吃第三碗,她第一碗都没吃完,吃着吃着问狗蛋,“十二叔,大奶奶这两天怎么样?”
狗蛋愣了一下,没料到她叫了一声叔,居然还有些不自在,便说,“还好,身上软塌塌的,我几个嫂子每天扶着起来练着站呢,你啥时候再去扎针?”
天凉了,到晚上变得稍显清冷,银豆又在外面加了件衫子,而杨狗蛋上身却只穿了一件单褂子,大概是因为出力劳动的结果,褂子叫汗湿透,风拂过又吹干了,银豆隔着赵氏坐在杨狗蛋的对面,似乎都能感觉到杨狗蛋那种挥汗之后所彰显的雄性和力量的味道,这让她很不舒服,杨狗蛋明明和她隔着一张桌子,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没有距离,这么一想,就更难受了。
杨狗蛋真的长大了。她隐约记起第一次在杨家湾遇见他,个头才到她下巴那里,噘着嘴巴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让她叫十二叔,十分好笑。
银豆加快速度,两口扒拉完饭,很快站起来,佯装散步的样子,离开饭桌,背着手跟杨狗蛋说,“再过几天,药吃着就行。连着扎也不一定好。”
狗蛋点点头,一时无话,又想找点话,说,“哦,先头遇见个老婆子,站在你家门口骂人呢,你可当心,那嘴太毒了。”
银豆说,“媒婆子靠嘴吃饭,这没办法,我就顶烦她们拿自己当爷一样,好像谁都得听她们的。”
狗蛋端碗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原来是媒婆子呀....,柳银豆这是.....准备.....嫁人了么?
这不好吧,杨田娃死了才一年多呀。
狗蛋心里有点憋,说不清是为侄子杨田娃憋屈还是为别的,就说,“要是烦,就别让进家门呗。”
银豆说,“我又不能时时守着,哪能拦得住呀?”
赵氏说,“银豆哎,你这是怪奶奶呢,奶奶也想你有个好归宿嘛,她家不行,还有别家,你把媒婆子得罪光了,以后哪天想嫁,就难了。”
银豆说,“嫁啥?我不嫁。我柳银豆说话算话,谁敢逼着我嫁,我先杀了她我再自杀。”
赵氏慌了,“你看你这娃娃,奶奶跟你说正经话哩。”
银豆说,“我也是正经话呀,奶奶我都说了多少遍,你就是不肯信我。”
赵氏淡淡叹口气,狗蛋插嘴说,“我信。”
银豆噗嗤笑了,你信有个屁用。
吃过饭,赵氏收拾锅台,狗蛋推着车回家去,天已经黑透了,月亮躲在云层里不出来,银豆按照赵氏的吩咐,从西窑里翻出个旧灯笼打上,给杨狗蛋引路。
从坡上下来,银豆把灯笼放在板车上,说,“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灯笼我下回去你家再往回拿。”
狗蛋嗯嗯点头,见银豆要往回走,便叫住,“柳银豆。”
银豆说,“咋?”
狗蛋说,“你不会改嫁的,对吧?”
银豆:“........”
狗蛋又说,“你说你不会改嫁,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我信了。”
“.......”银豆:“我嫁不嫁跟你有啥关系?”
狗蛋急了,“你刚说你不会改嫁的嘛,我.....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没说谎。我相信你!”
银豆说,“你到底要说啥?”
银豆给绕糊涂了,他啥意思嘛?盼着她给他早死的侄子杨田娃继续守寡?他心咋这么毒?她愿不愿嫁是一回事,可旁人凭啥将自己的意向强加给自己,就因为他是长辈?简直狗屁!
狗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见银豆柳眉倒竖,心里乱糟糟的,说,“我走了!”
银豆回屋去,甩甩脑袋,嘲笑杨狗蛋莫名其妙,管的够宽。
杨狗蛋回去,他爹杨昌端跟他妈王氏都在院子里站着。他心里一喜,说,“妈,你能自己站了!”
谭氏表情不太好,说,“你回来这么晚。”
“哦,才忙完。”
杨昌端的脸在灯笼的照影下忽明忽暗,杨狗蛋心虚,气氛有些怪异。他跟爹和妈打个招呼,去偏院放了板车,脱下之前被汗湿透的褂子,去坡下水窖里打了一桶水,从头淋下来,浇了个痛快。
他是个少年,个头开始抽条往高窜,躯体因为锻炼和劳动,显得结实紧绷,他看着自己,心头烧呼呼的,似乎浑身上下都有着使不完的力量。打了第二桶水,又从头淋下去,杨昌端不知何时,站在后面,说,“天凉,你甭冲了,小心冻着。”
杨狗蛋拿着粗布巾囫囵一擦,说,“爹,我不冷呀,心上热的很。”
“你再不冷,也要防着。”杨昌端说,“回来这么晚,到哪儿去了?”
狗蛋停滞片刻,很快说了实话,“我给我三婶子家收土豆去了。”
杨昌端脸上越来越严肃,“不是跟你说别老去田娃家,你就是不听!”
狗蛋说,“婶子年年都帮我缝缝补补,我做这些应该的。再说,我妈能站起来,都是田娃媳妇的功劳,你....就看这个面上,甭再瞧不起人家了。”
杨昌端说,“我没有瞧不起她,一码归一码。她做下丢人的事情,就该受罚;她水平高,能看病,我....也不拦她。族长难当,我做事公平公正,问心无愧。”
杨狗蛋心里一乐,看样子,他爹对柳银豆个人的看法还是有所改观。
爷儿两个在院里站的久了,杨昌端把自己身上一件干褂子亲自披到儿子身上,说,“狗蛋,你不念书,将来干啥,想好了没?”
狗蛋说,“只要不念书,赶大车,当泥瓦匠,耕田种地做木活,干啥都行。”
杨昌端重重叹息一番,心头失落。四个儿子,他对狗蛋报了最大的期望,但他却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成长。“狗蛋,你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都算个大人呢。咱这家,迟早得分,我死了以后,家业是你大哥继承,你要是干等着从你爹我手里拿财物,你就算白活了。”
狗蛋说,“爹你放心,我自己的家业自己挣。保证不拖累你和我妈,也不拖累我哥。”
杨昌端无奈点头,“你四堂叔在镇上开着一间铁匠铺,过两天,你去铁匠铺里当学徒,学份手艺吧,做庄稼人,只能靠天养活,可是老天爷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呀。”
杨狗蛋郑重点头,“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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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八月十五这天,柳玉槐打发女人吴氏抱着白芷和大女迎弟来杨家湾给银豆还粮还钱。
赵氏仍旧张罗了一桌饭,几个女人坐在炕上围着炕桌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吴氏这回还正儿八经做了几个油坨坨当礼,送给赵氏。她家的生活已经脱离吃不饱的阶段,和柳银豆钱帐两清,心思也就活泛起来。吴氏想把紫草从银豆手里要回去。银豆倒没说什么,紫草死活不同意,跟她妈闹,自从到镇上医馆当伙计,紫草的眼界和胆识显然比从前时候高多了。
吴氏才开口说,“紫草你跟我回去呀,家里现在活多的做不完哩。你姐姐明年要是嫁了人,我和你爹上地里劳动,屋里带娃娃的人都没有。”
紫草说话铿锵有力,“不是有虎娃嘛,他还不算个人?”
吴氏说,“你说的这是啥话,虎娃还小,再说他一个男娃——”
紫草因为银豆在场,底气很足,再也不是当初不给弟弟让吃的而被她妈扇巴掌的碎娃娃,“男娃咋啦?柳家湾哥哥带着兄弟妹子过日子的还少呀?他今年九岁了呀!我姐像他这么大,就管带着我和虎娃呢,都没让你和我爹操一个铜板的心。你虎娃金贵的很,他是你的娃,我不是吗?我在镇上医馆当伙计,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家里的,妈你可不要太偏心!”
“你这娃娃,存心气我哩。一个女娃娃,在镇上抛头露面,本事太大了将来咋寻下人家,你以后嫁不出去老在家里,给你爹和我脸上抹黑呀,我也是为你好,那医馆再不要去了,女娃娃家,不能老想着比男人还厉害,做不好针线,做不好茶饭,将来就是嫁出去,也在婆婆家受气。”
紫草高声揶揄,“哟哟哟!妈你赶紧收起你那一套吧。我在医馆当伙计,一个月挣两钱银子呢!我可一个铜板都没花,真就奇怪了,我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乐哈哈的,咋不说我抛头露面学本事给你丢人了?家里花着我挣的钱还要理直气壮指责我,妈我是你捡来的吗,由着你随便糟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