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迟暮登不得山,在齐嬷嬷备好的马车里坐着,掀开帘仰望入云巉然的群峰,孟彦在外策着马一路跟着,眼见盛迟暮似乎有话要说,便洗耳恭听一般凑近来,凝神道:“敢问太子妃有何吩咐。”
她道:“我信殿下会将萧战引到山里来,但是他的人手不够,萧战勇猛,是一员骁将,如果他想,借着西峻山迂回的山路说不定能逃脱,现在布防口袋,要从山南,沿着渭水往下,将渭水以北的林子空出来,做一个饵,如果萧战冲入林子,立即将他围困住。”
孟彦迟疑,“太子殿下曾与您说过,他会紧逼萧战,将他再驱逐回来?”
不然盛迟暮竟然猜出殿下带的人不够,还笃定如斯,实在难以置信。
盛迟暮捏着绣花车帘,心中忧烦,摇头道:“没说过,我只是了解他,也信他。城主如不信,让萧战逃了就是。”
孟彦本来对盛迟暮毕恭毕敬,因为她是太子妃,而且为人温和,宛如清水娉婷的芙蕖,但眼下听她如此熟稔自若,目光飘忽,说话却又难以令人信服,不由多了分思量。
不过一两个月前,镛州城里边大肆传言,当朝太子妃与平南府的小郡王有染,不但自荐枕席,且已珠胎暗结,他以前不信,可照理说,太子妃怀孕,怀的是皇家龙嗣,怎么着消息不该捂得如此严实,遮遮掩掩,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万一,这腹中胎儿是萧战孽种,那太子妃来镛州城调他的兵,岂不是有心联合萧战图谋他的城池?
孟彦为人不算精明,但事关城池兵权一事,他决计不能马虎,犹豫道:“太子妃要多少人人马?”
“一万。”
区区西峻山要用一万人?孟彦脸色微妙地拱手道:“在下知晓了,等送太子妃回城,便差人着手布置。”
山势崎岖,马车停了,盛迟暮一路劳顿,肚子里终于有了不安分的动静,让孟彦停车,自己从马车里冲下来,躲到一旁扶着岩壁休憩,胃里忽然翻滚,恶心干呕起来。
从怀孕后,这个孩子闹得便不停不休的,唯独路上那一截路,像揣了一枚蛋似的安稳,现在倒像是忍不住了要报复娘亲,盛迟暮呕得脸色白如梨花,诸人虽有我见犹怜的恻隐之心,但到底谁也不敢搭一把手。
索允绕到孟彦背后,压了喉音道:“咱们要奉命行事么?镛州城兵力不多,先前陛下便抽走了一波,眼下为了区区一个太子妃几句意味不明之言,又要调走一波?属下怀疑陛下有心,温水煮青蛙啊。”
不消他说,孟彦也早有此揣度,粗壮的大刀眉如横山一抹,冷凝而威严,“我也不是傻的,皇帝如敢欺我,我便再反一次。”
孟家是造反起家的,昔年闽南一带闹了饥荒,风暴席卷上岸,民不聊生,是孟家人带着大伙儿揭竿而起,在闽南闹得沸沸扬扬,后来皇帝见事情闹大了,派兵镇压终归要损失惨重,便给了个虚衔,将人发落到镛州城来,名为城主,实为郡守,也不算什么大官,只是这几年手里的私兵握得越来越多,多半得了晋安帝的猜忌,他要释己兵权了。
孟彦总之是不能同意,先前在任胥面前说的话,也是阿谀奉承话罢了,让他损失这么大一块膏腴之地,谁能心甘,任胥说是玩笑,不过也是在试探孟彦的底细,他放出豪言壮语,不过四个字:逼不得已。
如此而已。
孟家从祖上就生有反骨,岂是池中之物。
盛迟暮从腰间摸出了一只香囊,水墨色的雪花缎面,绣了参差绮错的蕙芝汀兰,当日任胥趁早离开时,只在她的枕畔留了这只素色香囊,也是她在东宫时做的,一直放在他书房,他的身边。
抽出青丝系绳,微微搓开,指尖捻出一片花椒叶,已经枯死了,但还有叶香,香囊里也是安神用的檀香,还有一片丝帛,盛迟暮蹙眉,暗暗想到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然都没发觉,她靠着冰凉的石壁,将丝帛抽开,上头是任胥铁笔银钩、遒劲不羁的笔迹。
——偷偷告诉你,我喜欢女儿。
单单十个字,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他挑着眉梢温柔的神采飞扬的模样。
盛迟暮瞬间眼酸。
银修,你又去哪儿了?
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贸然行动,都是骗人的不作数的?
盛迟暮用手指沿着嘴唇,北方乍起,满树枝桠和树叶的婆娑声中,冲鼻的腥味让她蹙眉,又想恶心呕吐,但盛迟暮紧紧摁着胸口,沿着腥味走过去,只见一条隐约的血迹从树上滴落下来,她扬起头,半山腰靠着光溜的石壁,那歪脖树上拦腰挂着一个人,已经死绝了,手耷拉而下,长刀扔在地上,银色刀刃上都是血。
饶是她不动,目光紧追着她的孟彦也发觉了不寻常,率领索允跟过去,见状,不由拧眉道:“死人?”
索允道:“血还没干,死了不久,看衣着不是我们的人。”
死的是萧战的人……盛迟暮眉头一皱,忽然福至心灵。
对,银修人手不够,从一开始就不够,所以他从未离开西峻山,一直在山里同萧战转圈,他应该是算到,也以为孟彦是个聪明人,会增派援兵看守关隘,至少防备羯人抢关。但没想到孟彦这人自私狭隘,一路按兵不动,假模假样在城中捉拿所谓“奸细”,还言之凿凿太子已失踪多日。
其实任胥一直在山中追截萧战,因为晋安帝先前在西峻山青海峰后路增设了驿馆和驻兵先锋营,萧战的人马鏖战已久,原本只打算阴谋图之,便是因为不敢正面应敌,所以他不敢退,任胥在缩小包围圈,将萧战困死在山中出去不得。
她认识的任胥,如果她能乖乖听话,不被当做筹码,任何人都威胁不到他。
盛迟暮裹紧了披风,脸颊温红,“送我去渭水。”
“这又是……”
“殿下在。”
孟彦与索允对视一眼,只要不是调兵之事,两人都无可无不可,最终孟彦还是点头,让盛迟暮上车。
渭水是黄河最大的支流,春汛时,水流湍急似箭。
两岸杂花生树,江碧鸟白,孤鸿矫健的身影从山头急冲而过。
任胥果然在渭水,而且正与萧战对峙,身后河水滔滔,萧战身后仅剩二十余人,衣着狼狈,握刀的手经过一番厮杀都在颤抖。
萧战额发浸湿,贴在鬓角,轮廓锋利,眉眼阴狠地举刀戒备。
任胥策马跟着,显得风姿潇洒,虽然也几夜不休,但那张脸上的神情是放松的,有种胜利者的雍容自若。“萧战,我早说过会亲自抓到你。”
萧战冷笑。
任胥挑眉,“不服么?”
萧战自然不服,他素来看不起任胥,这么一个养尊处优在长安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公子哥儿,怎么配得上他心中最好最美的盛迟暮,怎么配赢了自己?
他说什么都不服。
任胥的马将前蹄扬了扬,他耸了耸眉梢,翻身下马,“那好啊,我给你个机会。”说罢,身后人将一柄宝剑递给自己,任胥提剑上前,“公平,一对一的决战。”
萧战疑惑了,兀自不信,任胥何来的自信敢说一对一决战?
难道这个草包真有自信能赢自己这个百战将军不成?
萧战冷笑着扬刀上前,“好,大梁太子一言九鼎,今日你死我亡,只看刀下造化。”
渭水滔滔,短兵相接的声音铿锵肃杀,任胥这边的人自然更担忧,阿三阿三紧拧修眉,虽然殿下武艺日进,但要对付常胜将军萧战,可不容易啊。
“银修。”
俩人还拧着一把汗,然后惊恐地听到了身后太子妃的声音。
第57章
阿三阿四傻眼, 没等到回头,一袭如雪的披风便随着河风飘入眼帘,阿三浑身一震, 差点没腿软, “太、太太子妃?”
盛迟暮抢上前,脚踩在碣石上, 滑不留脚的光滑石头,盛迟暮险些摔倒。
她死死地抿着粉唇, 渭水春汛大涨, 波涛如吼, 任胥听不见阿三的声音,也无暇分心顾及到她来了,他和萧战的刀光剑影在河岸上穿梭交织, 迅捷如电。
任胥,这就是你答应过我的事。
盛迟暮不敢张声喊,生死决斗,任何一方分了心都有可能露出致命空门, 被对方一击毙命。
生死间不容发,盛迟暮不敢喊,可是她心痛如绞, 任胥是不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不逊于萧战,证明上辈子她选择萧战是个错误?她怕是这样,如果早知如此, 她就该坦然地将事情说穿,她怎么也不能瞒着任胥。
萧战的刀是精铁打造的重刀,刀刃弯如娥眉月,雪亮鉴人,他自负强傲,不屑与任胥争胜,但三十招之后,他发察觉任胥隐藏的实力,任胥话说满了,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可实际并不公平,萧战一身狼狈,便走便战,怎么比得过一路骑马悠然自得养精蓄锐的任胥?
是他自己大意,才会应许任胥这个生死的赌约。
萧战一个鹞子翻身,从任胥剑下穿过,肩膀被划破了一刀血口,身后铁骑护卫要一拥而上,但顾忌任胥的属下和赶来相助的镛州城城主,因而按捺不敢前进。
但也是如此,萧战惊忙之际,竟发现了一袭雪白华袍立在渭水河畔,衣襟猎猎,宛如凌波仙子的盛迟暮,她隔得太远,恍若不察,还以为那是一缕淡淡的烟华,随着风氤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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