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帝望着那半张空桌,说不出的后悔和怅然。他想,如果他没有一开始便有意撮合萧战和任长乐,也许任长乐不会因为婚事骤然取消而不平,她的女儿心里头有结,他自己也知道一二,如果不是取消婚事这事伤了她的心,她未必会下定决心抛弃这个家,跟着萧战走了。
大殿里一片岑寂。
任覃和任贺一向最没心没肺,此刻也不敢声张,窗外的鞭炮声轰隆隆的,里头却静得令人无所是从。
盛迟暮靠着任胥,也凝眸不语,她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任胥替她盛了一块骨头,舀了点汤,低声道:“你身子不暖,多喝点。”
盛迟暮瞧了眼晋安帝,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还在说着话,担忧任长乐在外头受尽欺凌,她没出过长安,不知道人心险恶,性子又傲气,难免不会吃亏,越说越厉害、越严重。盛迟暮听了抿唇,还是没有动手。
马皇后拉住晋安帝的衣袖,也润了眼眶,“过年呢,大喜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晋安帝也跟着赔笑起来,“没事,朕真是,一家子聚会呢,该罚。”
一家人已经少了一个。长宜同任长乐最是要好,也红了眼眶,低着头用手绢拭泪。她是但愿萧战是个真心实意对皇姐好的,可是听父皇和皇兄说了那么多,心里头却再没了一点憧憬,只剩下对任长乐的担忧了。
皇姐,宫中不是没有人真心关心你啊。
马皇后说完话,盛迟暮捧着热酒到马皇后跟前祝词,马皇后眉开眼笑,饮了热酒,塞给她一只手镯,“这是当年皇上送我的定情信物,我当时就说了,这镯子好看,我定留给未来的儿媳。”
说罢,任覃嚷嚷起来,“母后偏心!”
众人一愣,只听任贺一如既往地给二兄搭腔,还义愤填膺,“对,就是!”
“我们的媳妇儿为什么没有!”
“对!我们的媳妇也要!”
马皇后哭笑不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她挥了挥手,“两个小不要脸的,你们的媳妇儿,在哪儿呢?”
说得盛迟暮耳根都红了,倒也不是完全为着两个小叔,她敬酒也喝了一口,未免马皇后觉得没有诚意,喝得还不少,这酒都是陈年酿的好酒,盛迟暮捱不住,脸颊透出缕缕的红,伸手接过皇后的镯子,好在还记得自己今日要说的话,趁着机会一并说了:“母后,臣媳想求您一个恩典,臣媳想回瀚城。”
任胥端酒盏的动作一滞,脸色微变。
永安宫又恢复了冷寂,马皇后俯下身看了眼盛迟暮,见她两腮含雪透红,胭脂敷面,眼波含水,隐隐有了醉意,以为她神志都不清了,问道:“迟暮,你方才说什么?”
此时永安宫外忽传来下人的禀告声,晋安帝让人进来,一个太监匆匆跪在阶下,叩首道:“陛下,方传来定远侯府的消息,说定远侯的伤势又加重了,腿疾反复难愈,侯夫人传信来说,侯爷想见太子妃娘娘。”
“怎么还有这回事?”晋安帝皱眉。
任胥放下酒觞,快步而来,一把扶住了盛迟暮的胳膊,将醉意微醺的妻子抱在怀里,她挣动了一下,“殿下,我刚刚听到……”
任胥不忍,声调沉了下来,“暮暮,靠住我。”他抓住她的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低声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家探亲。”
没人留意到,任胥大袖之下的双手已颤抖了起来。
马皇后也有些意外,便瞧见儿子一把抱着儿媳妇便往外走了,她皱了皱眉,同一旁的晋安帝道:“定远侯不是身子骨硬朗得很么?”
晋安帝也想不通,“虽然硬朗,但也早听说他有腿疾了,也许北方天气恶劣,病情又重了。皇后,你说迟暮归家这事,咱们允不允?”
“还允不允?”马皇后瞪眼睛道,“你没听到方才胥儿已经答应了送她回家?”
说罢,马皇后又道:“本来让人家迟暮千里迢迢嫁过来便对不住人家,何况大梁有新妇归宁的习俗,虽说是远了点,但礼不可废,人情也要体恤,既然儿媳妇想回去,那边让她回去呗。这事你让胥儿一手安排,到时候什么事都不管便行了。”
“也行罢,朕便不管了。”到了年末,到处都是他这个皇帝操心的事,晋安帝少揽一件是一件。
任胥没想到,定远侯会在此时便病重了,依照上辈子的轨迹,还有好几年才会复发旧疾复发。
但他也不能说什么,盛迟暮要尽孝,他不能拦着,抱着软绵绵吐着酒气的妻子回东宫,路上忽觉得胸口湿热,一低头,盛迟暮竟然落泪了。
他惊慌起来,“暮暮?”
盛迟暮喝了酒,头沉沉的,紧紧勾住任胥的脖子,自己都不知所云了,“我要回去了,会舍不得你的。”
父侯的伤势她倒没怎么担忧,母亲与她卖了个招而已,怕皇帝皇后不允,所以将定远侯的伤势刻意说得极重,其实父侯的伤,除了不能上阵杀敌,下地走动这些随常的活儿还是能干的。
她心里头不担忧父亲的伤势,反而为着即将和任胥的分离不舍,竟然借着酒劲哭了……
第39章
她一哭, 任胥就手忙脚乱,抱着她在怀里颠了颠,哄孩子似的, “暮暮?”
盛迟暮酒味上了头, 昏昏沉沉地,手抓到一片绣满白鸟簇枝的淡紫华袍, 纹理还有些咯手,然而她却不愿意放开了, 紧紧抓着, 任胥快到东宫了, 才模糊听到她软软的声音,“银修。”
任胥匆忙无措的步子生生地急刹,望着她有些错愕。
怎么说呢, 上一世他乔装入山,遇上了盛迟暮,因为任胥的大名实在太令人如雷贯耳,他们互通姓名时, 他用了马皇后的姓氏,称自己银修。骗她亲昵地唤着自己,每回听到那又苏又柔的“银修”, 就跟吃了一百个人参果似的,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没有不舒泰的。
眼下竟然又听到了。
轮回往返,仿佛有什么又跳入了宿命的盘里,周而复始。
任胥把凌乱的心绪收拾好了, 抿了抿唇迈入寝房,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脸颊,齐嬷嬷问了一通,回头去煮了碗醒酒汤,放在小火炉上温着,齐嬷嬷看了眼睡着的盛迟暮,迟疑了会儿,道:“太子妃做女儿时,夫人最宠爱她,连小女郎都比不了的,离家万里,二老也是惦记女儿,殿下与太子妃正是新婚燕尔,难免不舍,奴觉得小别胜新婚,来日回长安,只要殿下记着,太子妃她也感念的。”
她说话的时候,任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睡熟的盛迟暮,仿佛没有听到,末了,才抿唇道:“山高路远,我只是不放心。”他恨不得插一双翅膀同她一起走。
让他两辈子都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的女人,只有她了。任胥默默地出了一口气,执迷而眷恋地望着娇妻。
这一夜,任胥听着窗外雨疏风骤,中庭花落,如此一宿,真是煎熬。他脑中嗡鸣不休,一会儿想到上辈子盛迟暮被萧战求娶,她答应了,一会儿又胡思乱想,想到盛迟暮与萧战夫妻恩爱的画面,萧战那人虽然薄情寡义,但真是宠极了盛迟暮,几乎有言必应。他真怕出事,可有些话他又偏不能说。
这几日却一直没收到萧战和任长乐的消息,反倒任胥还得眼睁睁看着轻红帮衬着打理盛迟暮的行李,他每回一看这,便像被夺了酥糖的小孩,一股子的怨气,便得从盛迟暮身上讨回来。他每次一炸毛,盛迟暮就给他亲给他抱给他摸,给他为所欲为,说实话她也舍不得,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唯一喜欢的就是任胥。
她从前读佛经,相信尘缘,相信因果,也许是前世种了无数的因,才换来今生的果。
盛迟暮收拾好了行囊,初六当天,任胥跟着她到郊外,长亭短亭都在身后静默,林子不深,隐约可见远处的山脉,任胥将最后一只包袱递到她手中。
整条路上,甚至从清晨起身到现在,他竟一句话都没有。到了快分道扬镳的时候,盛迟暮接过手中的包袱,仍旧沉默的夫君,让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殿下,我走了。”
任胥低头道:“嗯。”
他一脚踢了一颗石子,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
盛迟暮又试探着道:“我真的要走了。”
齐嬷嬷和轻红已经在车上等久了,盛迟暮说完这话,任胥忽然冲出半步,将盛迟暮紧抱住了,激动地哑声着,“我等你,多久都等,一辈子都等,盛迟暮,你敢不回来,我就追到阴曹地府,我一辈子缠着你,到死了也不放你!”
身后的护卫哪里听过这么腻的话,一个个犹如吃了三斤咸菜似的拗过头去,暗呼肉麻。
盛迟暮却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他是真的怕。
她瞬间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试探着拍拍他的背,“不会不回来的。”从嫁了他,她就是任家的人了。
任胥一下子镇静下来,赧然地抿了抿唇,嘟囔道:“东宫的牡丹花,等不了你太久,要是错过了,又是一年。”
“不会错过的。”盛迟暮微笑起来,胸口的柔软在跌宕。
诺言总是许得轻易,盛迟暮还是迟了整整一年才看到他的牡丹花。
她回眸着,由轻红搀扶着上了车,远远地又看了眼立在风里的任胥,淡紫衣衫被风吹得犹如一张网似的,她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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