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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 (白日上楼)


  毕竟服下此方的,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暴毙当场的,便好了,也还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危害。
  “花妈妈,邱大夫你还认得?”
  花妈妈愣愣地点头:“认得。”
  “那这便说不通了。大姐姐当时不过一个八岁小娃娃,如何能说动一个老成持重颇有德名的老大夫为其遮掩,甚至在多年后还不肯说实话,你觉得……一个从七品小官家的庶女可有这能耐?”
  何况苏令娴心高手低,除了能念几首歪诗,实在是个色厉内荏之辈,可不像那手眼通天之人。
  “老奴不过是个听命之人,期间情形到底如何,哪里能弄得明白?”花妈妈狠狠擤了把鼻涕,“老奴一家性命全在二娘子手中,又何必说些假话。”
  面上神情委实不像作假。
  苏令蛮没理她,转向邱大夫:“邱大夫,日前小八来你这拿了一副药,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邱大夫面带羞惭,“二娘子想来是知道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邱大夫,如果我有心,明日便可让你在州府大牢蹲到死,甚至你那好赌的……儿子。”苏令蛮语带威胁,“还是你觉得,你那背后之人会正大光明地出面,将你从大牢捞出,还是干脆就直接让你在牢内畏罪自尽?”
  邱大夫面色惨白,他活了这把年纪,早看得清楚,若他真的被苏令蛮一纸告到了衙门,幕后之人只会弃卒保车,他死倒也无妨,可若连累了那不争气的儿子……
  他手指动了动,声音喑哑:“二娘子意欲何为?”
  “从前种种,我苏令蛮都可以不计较,邱大夫是受制于人,无奈为之。”苏令蛮甚至感激他为她指了一条明路,让她寻到了麇谷居士,“但凡大夫你知道的,还望明说。”
  “老夫……”邱大夫沉入回忆,半晌才艰难地道:“此事着实难以启齿。老夫一生自问救人无数,从来无愧于心,孰料八年前,竟陷入了一场红粉陷阱,有人设了一局仙人跳,老夫慷慨地跳了下去,被人当奸夫捉了住,老夫本不欲行此事,可不料同时大郎豪赌一场,欠了一屁股债,被赌坊要债要到了门前,恰在此时——”
  他目露惊恐:“前一任太守穆云递了话来,言语暗示,老夫无法,只得做下错事,便往后二娘子所吞服之毒,亦是经了老夫之手。”
  果然如此。
  苏令蛮转向花妈妈:“你还有何话说?谁与你套好词,竟然往我大姐姐身上推,莫非打量我是大姐姐那没脑子的憨货?”
  这嘴委实损。
  不过道理也明白——苏令娴可没那本事指示一任太守。
  花妈妈摇头哭道:“老奴不过是一下人,如何能晓得那许多消息?”
  “还待狡辩?”苏令蛮朝绿萝点了点头,绿萝将刚刚提来的大包裹摊开,里边是一堆金银布帛,金光闪闪,所值不菲。
  “花妈妈,莫说我姐姐没那本事命令穆太守,便她那二两银子的月例,可能出得起这许多东西?还不说实话!”
  孰料花妈妈咬死了话,不肯说实话。
  绿萝手往布帛中一探,快而准地挑出了一块青色的布襟,针脚细密,已经走了大半,这一看便是年轻郎君的式样,花家的看了眼:“贼婆娘,你居然给老子偷汉子?!”
  他与大郎都不会穿这等式样的。
  花妈妈抿紧了嘴,一吭不声。绿萝嘴角俏皮地翘了起来,手在这半成品布襟上捻了捻:哗啦一声便撕了开来,从里挑出一叠银票,俱是通兑票号,花家的倒抽了口气:“你还养野汉子?”
  “且让奴婢说吧。”绿萝出手如电,明眼快地制住了欲撞墙的花妈妈:“花妈妈,到这份上还不肯说实话,显然是弃了你当家的,这世上能比你当家的还重要的,除了儿子便不会有旁人了。”
  花家的此时已经傻眼了。
  花妈妈面色难看,绿萝却自信地一笑,伸手便从插头的簪子里抽了一支,颜色样式都极其普通,镶银的簪子,她手在簪头上一拧,两指一撮,便从里头拉出一张很有些年份的卷纸,摊开来是一份家书。
  苏令蛮将家书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两眼:“花妈妈,这郑康业怕是你那被调换了的好儿郎,真不错……竟然能在长安挣副家业,脱离了奴籍。”
  “花妈妈,莫要瞪我,我虽奈何不了你幕后之人,可一个小小的郑康业好歹还对付得了。花妈妈可知道,对付这不听话的逃奴……便是我令人鞭笞至死,旁人也无从置赘半句。”
  一层一层的物证砸下来,花妈妈立时崩溃了。
  她做这一切,本是为了让大郎脱离奴籍,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反而要连累得大郎比从前更凄惨。满脸的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她一个劲儿地磕头:
  “求二娘子放过阿业,一切都是老奴太贪了,老奴……老奴不想一辈子做奴才,鬼迷了心窍,才会为人所惑做下这许多错事,老奴罪该万死,可阿业无辜,老奴愿以死谢罪。”
  “死?”苏令蛮温柔地看着她,口中的话却冷得像坨冰碴子:“死可也得死得有价值,你说可对?”
  花妈妈闻弦歌而知雅意,深深地俯下身子投诚道:“容老奴禀来,厨房的邓婆子,小郎君身边的若宁,可都是那边的人。”
  “那边是谁?”
  苏令蛮眯起眼,看来这家里,都快被插成筛子了。只她不大明白的是,既然是为着对付她,为何连三弟弟那边也安插了人手?
  “这……”花妈妈似是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那人行事谨慎,老奴只藏了这个。”
  四四方方的绢帕,右下角一簪花小楷,双面绣工齐整:
  “着意自风流,乐无忧。”
  字迹娟秀以极,功底不俗,绢帕都起了毛边,苏令蛮摸了摸,发觉只是寻常富贵人家都会用的冰丝,触手极软。
  “近些年来,那边几乎不再有指示传来,老奴几人几乎都松懈了。只最近来了两回,一回便是那赏梅宴,还有一回,便是明日的春日宴,只说:不论如何,得将二娘子带去。再多的消息,老奴便不知道了。”
  花妈妈投诚便投诚得很彻底,与之前那半真半假的话不同,完全换了个态度。苏令蛮可惜地看了她一眼:“花妈妈,若你当初直接来与我说,希望后代能有出息,欲脱离奴籍,我也未必不肯。”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郑康业我明日便让人去京畿带回,至于你……”她闭了闭眼:“你自裁吧。”
  花妈妈郑重地伏下身去:“喏。”
  

第61章 飞来礼物
  今夜是一锅乱炖。
  苏令蛮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 室内死一般的寂。翠色纱幔在这满室寂静里, 显得格外的冷调和凄清。
  花家的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邱大夫垂眼看着双手,神思不属。小八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怔怔地杵在苏令蛮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声音不大:“花妈妈去了。”
  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花家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苏令蛮“唔”了一声, 心底一时各种滋味乱窜。说起来在她这有限的枯燥的小半年月里,所行最坏之事, 也不过是扯烂了三弟弟珍藏的书册,弄坏了大姐姐喜爱的金簪。
  如今一下子要从孩子意气到定人生死, 苏令蛮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发苦。
  绿萝怜悯地看着身前这朵仿佛被霜打了的娇花,心道果然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小天真,若换作是自己——必然是分分钟斩杀了这几人。
  小天真苏令蛮张了张口, 声音柔糯, 喉咙口却仿佛含了冰:“花家的, 你媳妇迫害主人, 虽说你毫不知情,可我苏府亦不敢留你,明日牙婆来,便将你与阿生卖去矿上做工,以后望好自为之。”至于其亲子, 改换名姓郑康业,她修书一封于鄂国公府,拜托其以逃奴之名送回,将来与那二人送作堆,也算全了一家团聚。
  苏令蛮自认仁至义尽,花家的逃得性命也觉满意,颤颤巍巍地磕了个头:“多谢二娘子高义。”
  小八开口:“二娘子仁义,可你们也不能看二娘子好说话,便在外胡言,否则……”
  花家的知几,头磕得砰砰响,口中直道:“二娘子放心,奴才必然守口如瓶,绝不向外透露一句是非。”面上老泪纵横,花家的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升了个小管家之职,临了却受了这份罪,一旦去了矿上,往后的日子简直一眼看得到头。连儿子……
  可还活着总还是好的。
  花家的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被黑衣人闷声拖了下去。邱大夫苦笑一声:“二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老夫?”
  苏令蛮没搭理他,垂头看向院中树木,被夜色渲染得苍黑的叶片舒展开来,风一过便发出簌簌的响动。半晌,她才转过身来,双目含霜:“邱大夫,阿蛮其实不怪你。当年重重压迫之下,邱大夫行此举完全合情合理。可到底——你对不起我,对也不对?”
  邱大夫点头:“对。”
  “既邱大夫对阿蛮不起,那后半生,便干脆卖于阿蛮,如何?”苏令蛮笑得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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