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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 (白日上楼)


  “王妃今日心情不甚好。”
  杨廷停住往里去的脚步,“府中发生何事?”
  “王妃娘家的三娘子来了一趟。”
  “三娘子?”杨廷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谁,“她说了不中听的?”
  “是。”绿萝认准了苏令蛮一个主子,自不会帮旁人开脱,直言道:“苏三娘子道,圣人赐下美人,王妃将人圈在府内不让近王爷的身,外边闲话早就传开了,说得不大好听。”
  杨廷沉默良久,方道:“以后这人上门,不必禀告,直接回拒了。”
  绿萝嘴角抿了抿,难得露出些快活,道:“是。”
  “还有呢?”
  杨廷看出她欲言又止,问道。
  “西偏院里那位叫春满的美人病重,吵嚷着要见王爷。”绿萝为难道:“奴婢看王妃心烦,这事便没报上去。”
  “病重?”
  杨廷拧了拧眉,这倒有些麻烦。
  要当真死在王府,回头传出去,不仅于蛮蛮的名声有碍,圣人那,一个藐视圣意的罪名下来,他虽不怕,可也麻烦。
  “带路。”
  杨廷拧了拧眉心,不耐道。
  绿萝朝里看了看,转身带路,却听门内一阵“吱呀”声,苏令蛮一身素绫中衣,俏生生立在那,面白如雪:
  “我也一起去。”
  笋尖似的小脚丫落在地面,即便临近初夏,这地上依然彻凉。
  杨廷不赞同地看着她。
  绿萝便见向来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敬王难得变了面色,足尖点过走廊,月白色宽袍如大雁般拂过眼前,卷着懵懂的美人迅速入内,幽幽烛火下,渗出的是点滴缱绻,带着点埋怨与稚气:
  “穿鞋。”
  昏暗的绿纱窗前,映出一个挺拔如修竹的郎君俯身为美人穿履的剪影。
  绿萝微微湿了眼睛,不知所措地想——便这般看着,竟让人对情之一字,也有了格外的期待,着实是不该。
  莫旌不知从何处掩了过来,递来一个雪白的巾帕:“擦擦。”
  绿萝眨眨眼接了过来,待擦完泪,才发觉,形容古怪地看着莫旌:“你一个大男人还带这个?”
  莫旌没好气地看着这破坏气氛的女人,无可奈何又不适自得地想:这般不柔软的娘子,估计也唯有自己瞧得上了。
  绿萝将帕子收了起来,道:“脏了,洗净了再还你。”
  莫旌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挠挠脑袋:“好。”
  林木在暗中看得发笑,这大傻个儿啊。
  ***
  苏令蛮穿好绣花鞋,杨廷看了看,又绕去壁斗橱另取了件薄麾帮她细细系好,直到看着眼前人上下被包得一丝不露,才满意道:
  “走吧。”
  苏令蛮捏着襟前的扣子,手紧了紧,“好。”
  既然说好了要信他,便该信才好。
  两人俱是功夫在身之人,不一会便在绿萝带领下,来到了西偏院。
  院内灯火通明,守门的粗使婆子打了个哈欠,却突见王妃跟前的大丫鬟出现,唬了一跳:“绿萝姑娘?”
  婆子向前看去,便见夜色下一对璧人踏月而来,她虽不到主子跟前伺候,可也远远见过王妃王爷两人,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险些没趴在地上,忙垂着脑袋行大礼:
  “小的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院中情况如何?”苏令蛮米了眯眼,看着院中好似动静不小的模样。
  “哎哟,敬王妃,您莫要进来,这里边晦气,那春满娘子没来几天便病歪歪的,按说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不让出来,也没谁虐待啊?”
  婆子满口子怨言:“而且平日里还好跳个舞,弄得凄凄惨惨的调子,小的听着实在不吉利。”
  杨廷一言未发,苏令蛮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他情绪如何,只道:
  “开门。”
  粗使婆子“哎”了一声,将门搭子下了来,人退开一边,还待说话,却觉一阵风过,方才看起来还柔柔弱弱的敬王妃竟然动作不慢地拂身而过,雪白的大麾拂过门边的灌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敬王也冷着一张脸,进了院子。
  “绿萝姑娘……”粗使婆子正要说话,却见这大丫鬟面无表情地朝她看了一眼,也跟着进了去
  “这都什么事啊。”粗使婆子心有余悸地朝里边的院子看了眼,平日高不可攀的人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进了这座院子。
  那两人有这么重要?
  婆子摇摇头,想不明白。
  “春满?”
  春满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大约要死了,才能看见这样一张脸,笔墨难描、世间难寻,不过是一眼的风情,便能勾魂夺魄。
  同是女人,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是地上泥,她是天上月。
  苏令蛮皱眉看着这病得神志不清的女子,伸手要探脉,却被杨廷按住手:“蛮蛮,莫惹上病气。”
  秋实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她之前没日没夜地照顾春满,一直睡在屏风隔出的小间上,听到动静出来,第一眼便瞅见了敬王,眼睛一亮,还没注意苏令蛮,便奔了出去,欣喜道:
  “王爷?您终于来看我们了!”
  待到眼前,见到与敬王并立的女子,才呆住了。
  “拜见王妃。”
  秋实喏喏道,小心翼翼地看了敬王妃一眼。
  春满听到动静,勉力睁开眼,才发觉旁边还站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眼睛立时湿了:“王爷,您也知道春满要死了,所以来看看春满是不是?”
  孰料在她臆想里该百般柔情的敬王一眼都没给她。


第209章 拍马屁
  与秋实不同, 春满并非犯官之后,纯粹是灾荒年间被爹娘半斗米给换了的。在教坊司长大的娘子,虚荣攀比倾轧经历得不少,有项基本技能是人人都会的——
  那便是察言观色。
  是以即便春满泪眼朦胧,病得昏沉,也能察觉到敬王对身旁女子若有似无的关心,纵使他面无表情, 威武赫人。
  “……阿满这病拖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 求王爷给阿满找个大夫来。”
  秋实急急地跪倒在地, 满脸惶急。
  “将名字换了。”
  杨廷冷不丁开口, 那张冷脸上, 凤眸起了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秋实愣神,没明白这话题怎么转到了名字这块, 正糊涂着, 却听王妃跟前那细长眼婢女板着一张脸道:
  “春娘子名讳冲了,满字以后切不可用。”
  春满烧得糊里糊涂,朦胧中只见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小妇人将王爷手拽开, 俯身细细朝她看了看, 声音软糯糯如最甜的蜜枣饯儿:
  “这烧持续多久了?”
  秋实俯下身毕恭毕敬道:“禀王妃,约莫有三日了。”
  春满迷迷糊糊地想, 原来是敬王妃啊,难怪生得如此绝色。
  苏令蛮伸手探脉,这回杨廷没阻止, 只杵在一旁,眉毛拧得可见锋锐,不耐之色显而易见。秋实隐隐约约觉得,这情形与她设想得不太一样……
  苏令蛮收回手,方才还柔和的脸绷直,乍一眼看去竟然有着与敬王如出一辙的冷然高傲。
  “春满?”
  “秋实?”
  声音天生柔软,偏生里面掺了凌厉剑锋,秋实不由绷直身姿,姿态伏得更低,“茯苓草、白丹皮……”
  苏令蛮每说一样,秋实身子便颤一颤,到后面人基本已趴伏在地,抖得如秋风扫落叶。
  “你们可知罪?”
  苏令蛮问得轻柔,秋实身上却密密起了一层冷汗,按说这方子极其偏,还是她幼时从一赤脚郎中那无意得来的,缓服如风寒入体,急服如大病险死……
  当初教坊司寻来的几位长安城出了名的大夫都看不出,却不料在这被敬王妃一语道破。
  正不知所措间,却听春满长“嗳”了一口气,晕死过去。
  “妾、妾……实在不知身犯了何罪。”秋实揩了揩眼泪:“妾与春娘子虽是圣人赐下,可既进了王府,便是王府之人,向来规规矩矩地幽闭不出。春娘子素来身子康泰,也不知染了何疾,妾六神无主,只求王妃速速请来大夫,为春娘子诊治。”
  这话说得巧妙,可字里行间都在挑拨离间。
  素来规规矩矩、身子康泰之人,在敬王府得了要命的病,不论如何,作为敬王府实际的后院掌权者——敬王妃摆脱不了嫌疑。
  若敬王是个重规矩重德行的,自然也要怀疑起王妃的品性来。
  苏令蛮一哂,那双秋水般潋滟的双眸含着凛冽时,便如瑟瑟西风,绝不和柔,她厌烦地道:“秋娘子,今日本妃教你一件事。”
  “本妃要治人,不需缘由,不需前因。”
  “来人,将秋娘子关入柴房,除了水三日不得进食。”
  莫旌自门外进来,躬身应是。
  秋实身子抖得更厉害,温婉的脸扬起,泪眼婆娑道:“妾如何不打紧,只求王妃将大夫请来,春妹妹的病耽搁不起。”
  “不必再装。”孰料方才还一声不吭的敬王猛地开口,声如出涧的泠泠冰泉,又似剑锋的一声昂鸣,在这偏僻阴凉里响起,凉凉击打在伏地的秋实心头:
  “不论你奉了谁的命令,本王也欲叫你知晓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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