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期期艾艾地应了两声,连忙催了当家的干活,只眼神时不时瞅两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又过去了五六人,那些个骑了高头大马的,是个顶个的俊,便跟选美似的, 心里头不由嘀咕:
莫非这神医是个好色的,专给那些个俊俏漂亮的瞧病?
麇谷居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短短时间内,竟已经被贴了好色的标签,跟撒手掌柜似的往小院里一躺,任杨廷安排人去招待。
莫旌与林木俱是能干的,昨日一下午便将拜师的场子弄好了,便在百草庄外庄最气派的大花厅里,上首一座,其下左右一溜各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方形长几,茶水糕点果品一应俱全,来一个,便招待人进去一个。
鬼谷子门下,个个都是美人,性子好些的,便也好声好气地去了,性子别扭些的,便有些不大乐意:
“信伯那不着调的臭老头呢?怎么就安排了你们两个面生的招待?”
还有是对那新认的小师妹好奇的,拐着弯地问两人:“新来的小师妹是何等样人?性子如何?”
直让莫旌与林木两人心力交瘁。
也有认出两人是杨廷贴身侍卫的,譬如眼前一位,莫旌硬着头皮半屈了屈膝道:“王郎君安好。”
王沐之眉开眼笑地一人发了一个金裸子:“听闻苏二娘子被师傅收作了小徒弟,你家郎君恐怕乐坏了吧?”
莫旌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执意不肯收,孰料林木收得飞快,一边还打趣道:“王郎君这消息倒是灵通。”
当年王沐之尚且是个奶娃娃之时,便已出落得眉眼漂亮,被鬼谷子看了一眼,忍不住抱回谷中看了半年,直至王家找来,才丢了回去。
只可惜琅琊王氏规矩森严,纵鬼谷子起了收徒之心,可到底嫌条条框框麻烦,结了个善缘便歇了那收徒的意思,倒是这百草庄,却是不避着王沐之的。
莫旌自然也没有阻挠王沐之观礼的资格,不情不愿地领了人进去,见王沐之毫不见外地与“兄姐”认了一通,心里更是气得憋闷,干脆直接去了门外守着。
“阿木,你说王郎君来此作甚?”
一个外人。
林木看了看身旁嘴角能挂三瓶油的同僚,乐道:“阿旌,莫太较真了,王郎君虽说与我们郎君不对付,可素来不在暗中耍手段,恐怕当真是来瞧一瞧热闹的。”
莫旌“哦”了一声,回顾过往又觉此言在理,点头赞同道:“手段倒是不耍,就总爱将他那天仙似的妹妹与主公凑作一堆。”
林木嗤了一声:“怎么,卯一去了苏二娘子那,你这心……便也跟着偏过去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嘛……”莫旌咧开了嘴,幸灾乐祸地道:“阿木,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咱主公吃瘪。”
说起来,光凭着那张骗人的脸,主公便忽悠着多少长安城里的小娘子前赴后继,一浪一浪全死在了那冰凉冷酷的沙滩上。如今难得有个能让他吃瘪的,作为下属,忍不住便想瞧瞧热闹。
林木捂着额头叹了口气,露出指缝的眼睛里却透出淘气的笑意:“你还说,我阿娘日日在府里长吁短叹的,生怕郎君打一辈子光棍。”
“谁打一辈子光棍?”
正面里一道笑声传来,莫旌与林木面色一凛,忙不迭地拜了下去,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拜见墨国师。”
只见花厅前,一道高挑身影大步流星而来,女郎一袭玄色深衣,头发利落地梳成一束高高挽起,作男儿打扮,面皮白净,眼角的细纹和微霜的鬓角透出了一丝真实的年纪。
正是以年老致仕的前任国师墨如晦——
若让她从前那些同僚来看,必是又大吃一惊:墨如晦致仕前,纵比同龄人年轻,可也不曾如此康建,起码那鬓发便已白了大部,哪有如此神采飞扬。
“莫叫国师,都是从前的事了。”
墨如晦挥了挥手,脚步在林木面前顿了顿,相比较莫旌,她还是觉得林木的长相合心意:“你家郎君呢?”
“郎君……”林木被她看得紧张,舔了舔唇道:“郎君恐怕还在打扮。”
“打扮?”
墨如晦挑眉,显然是不大信的,里边十数个同门已经纷纷站起,再堵在门口已经不合时宜,便放过了林木,指尖在他面上溜了一溜,才笑嘻嘻地进了去。
莫旌赞叹地看着墨国师青松般挺直的身板:“阿木,你好艳福。”
林木嘟囔了一声,到底没敢说出来。
里边显然因为墨如晦的到来,又热闹了起来,此番来人,多数还是逗留在京畿附近之人,并不算多,可亦不算少了。
鬼谷子收徒生冷不忌,门生众多,但说起手把手教大了的,还真没几个。墨如晦作为大师姐,是头先受益的,入世又立下一番伟业,彪炳千秋,在一众师弟师妹们自是威望十足。
不过不论出世入世,甚至门人生死对决,鬼谷子都不曾干涉过,门风任意,自然也使得这些门人跟崇尚自由,不肯受拘,多数不愿在朝堂,平日里散落各处,偶或在师傅又收了个新徒之时,再认认面孔。
这厢里,便有人向墨如晦打听新来小师妹之事,听闻这小师妹颇得师宠,竟有亲自教导的传闻出来。
王沐之笑而不语,但见墨如晦率先将上首位左次坐了,才挥手赶鸭子似的道:
“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急甚?”
话还未完,墨如晦一双狭长的凤眼便朝外瞥去:“信伯?”
麇谷居士慢悠悠袖着手来,脑后乱糟糟的头发结成了一团,面上尚有熟睡后的倦意,微微躬了躬身:“墨师姐来得早。”
墨如晦哼了一声:“信伯,你上回配的东西,害得师姐我可起了半月的疹子。”
麇谷乐得抚掌大笑:“墨师姐,这可怪不得师弟。你上回抢了东西便跑,师弟我也是无法。”
墨如晦嘴角诡异地勾起来,不疾不徐道:“师姐月前掐指一算,料得门中会有喜事,便事先去滇地将阿思接了回来。”
墨如晦这口吻,像极了西市门口摆地摊的假道士,可麇谷面上却僵住了,半天没缓过来。
“小花儿,你又在逗信伯了。”
虚空里一道半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这回轮到墨如晦脸僵了,她半恼半怒地朝天嗔道:“师傅,莫要叫我小花儿。”
半老的徐娘,硬作了撒娇的口吻,直激得麇谷抖了抖身子“哎哟”一声:
“师姐,您年纪也老大不小,莫还来小时一套吧?师傅……他老人家身子骨恐怕受不了这刺激。”
墨如晦却已顾不得他挑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门外,满目笑意:“师傅。”
鬼谷子背负双手,徐徐而来。
与从前几次收徒的随意不同,墨如晦一眼便认出,师傅身上这一套青衣羽冠却是当年头一次收徒之时上身的,他平日珍而重之,却在这新来小师妹的收徒仪式上穿了出来。
“小花儿,若师傅哪一回再穿,便当是收关门弟子了。”
墨如晦尚且记得鬼谷子说这话时唏嘘的神态,麇谷居士亦瞪圆了眼睛,想起了往事,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会。
此回来之人,头一批的五个人中,就他与墨如晦在场,若不算蒋思娘的话。
花厅内热闹的絮语声早就停了,众门生连同外来人员王沐之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麇谷与墨如晦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师傅。”
第125章 凤栖梧桐
鬼谷子连连“哎”了两声, 面孔瞧着比麇谷小了有两轮, 偏还慈父一般地摸了摸他脑袋:
“信伯, 小花儿可是个女郎君,你且让着些。”
年轻郎君青衣羽冠,眉目齐楚, 一笑便如和风暖日,直沁人心田。
众人默了默,纷纷垂头不敢再看墨师姐脸色。
麇谷忍不住觑了一眼, 果见她面沉如晦, 立时绷不住地指着她哈哈大笑:“师傅, 花师姐哪儿就需要让了?”
他一提花师姐, 墨如晦的脸就更黑一层,不过她还尚记着鬼谷子的“关门弟子说”,忍不住问:
“师傅,小师妹是关门弟子, 你以后不打算再收徒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若说鬼谷子其人, 无常定性简直是铁板钉钉之事,今朝喜欢这, 明朝说不定便会换了口味。
可他这许多年下来,唯一坚持的喜好唯有两样:一是看美人,二是收徒弟。
如今墨如晦说他不会继续收徒弟,便跟天要下红雨是一个性质。
“是啊,师傅老了, 收不动喽。”鬼谷子笑盈盈道。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说起这话来,十分没有说服力。墨如晦狐疑地看了眼师傅,除了见到一张笑眯眯的狐狸脸,什么都没看出来。
鬼谷子拍了拍她脑袋,摇头笑着上了首座,支着腿懒怠地坐了,待墨如晦和麇谷一边一个挨着,才朝外调笑似的道:
“小清微,方才师傅见你在房里左一件右一件地试衣服,便换了这么件?”
“今儿是小阿蛮的拜师日子,可不是你的。”
墨如晦忽而想起林木口中的“打扮”二字,不由目光奇特地看着这小师弟。
只见他一身螺黛紫大袖宽袍,袍子的垂感极好,像是被人用板子正过一般;玄色竹叶纹滚边,如意祥云纹宽边锦带,腰饰墨玉,乌发一束以镶碧鎏金冠收束起,露出凌厉分明的五官,这般洋洋洒洒地走来,自有一股矜贵而散漫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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