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及二八的年华,但这其中的利害,萧锦云还是掂量得清。
她抱着自己的一堆东西,都是些补了补丁的粗布衣服,萧家年年送下来的那些好东西,都被舅妈和表姐据为己有了。
村里人都知道陈家这些是非,也知道陈王氏那张利嘴,到了这种时候,虽然有些不平,却也只是闲话几句离开了。
萧锦云也住进了西边那几间茅屋,几年前,那里还是陈家的牛棚。后来舅妈在镇里置乐房产开了店,牛棚里也就不再养牛。
再后来舅舅寻思着可以在里面放些杂物,便找人简单翻修了一遍,四周都砌上了土墙。萧锦云推开门,扑面而来都是灰尘,梁檐上也处处结着蛛网。
萧锦云叹了口气,搁下东西先去隔壁婶子家借了些工具。打扫了两天才把空余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
这两天都是舅娘让表姐给自己送吃的来,每天只有两顿,都是馒头咸菜。但用一个大食盒装着。
萧锦云知道,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想着过几日舅舅回来就好了。
但她却没想到,舅娘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高明许多。舅舅回来那日倒是来看了她,送了棉絮被子,环顾四周,脸上似乎有愧疚,但终没有提出要让她回去。
舅舅走了以后,萧锦云看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叹了口气,抱着棉絮被子到了房间。这地方她一个人住还算宽敞,一个厅堂,两个房间。
那几日,仍是表姐给她送吃的,要好一些,却仍填不饱肚子。
几日以后,舅舅请了人来,把稍大那件房子辟开,其中一半做了灶房,又送了些米面蔬菜和生活必需品。
从此以后,萧锦云就在西边那几间茅屋里住下了。
独居的生活反而自在,不用起早贪黑,每天干不完的活儿,挨不完的骂。只是,大屋那边不再时常送东西过来。
舅舅拿来的东西有限,她寻思着要活下去,还得自己想办法。
茅屋后面有两块不大不小的地,原来是陈家的,但后来舅舅舅娘有钱了,便买了别的良田,嫌这块地贫瘠,也就荒废在那里。
萧锦云想,如今正是开春,自己也许可以在上面种点什么,自己就一个人,那两块地虽然贫瘠一些,但好好经营,或许也能养活自己。
她平素在舅舅家里就没少干农活,下田种地这些是难不倒她的。现在唯一的难题是,从哪里去弄些菜种。
思来想去,她决定这两天再去找一趟舅舅。
舅舅家的门开着,她敲了几声却没人应。她在门口瞅了一会儿,再敲了几声,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往堂屋走,家里好像没人,正打算转头回去,却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舅娘的责骂声:“你这个蠢货,咱家这样的条件,你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去招惹那个疯子,你……”
舅娘还要说什么,被表哥打断:“行了,现在说我有什么用,有那空闲功夫,不如想想办法,那老东西是铁了心要去告官,这事儿还是捅到了衙门,我可是要吃官司的。”
说着语调缓了些,像是带上了哀求:“娘,你可是我亲娘,这是重罪,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你儿子去住大牢?更何况……我听人说,这种罪是有可能……”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几声狗吠里,萧锦云只站在那里听入了神,却不晓得那只黑狗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她认得这狗,叫黑虎,是表哥身边的爱宠。从前表哥还没去镇上时,便喜欢带着它到处作威作福。但自从它跟着表哥去了镇上,萧锦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它了。
黑虎是个大个头,就站在萧锦云对面的走廊上。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萧锦云一动,它就随时都能扑过来。
萧锦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脚步却不敢挪动半分。她想叫舅舅,也怕开口会惹怒这只大块头。
便只能木头一样,绷紧了身体站在那里。
第3章堂屋密谋
屋里的几个人很快出来了,表哥陈礼州走在最前面,见到萧锦云,眼里放出光彩来,招手唤回自己那条黑虎。
舅娘却黑了脸,从廊檐里走出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锦云还没回答,表姐陈淑兰就先抢过了话:“还能干什么,偷偷摸摸跑到我们家来,能安什么好心?”
萧锦云的目光从大块头的黑虎身上收回来,腿还在发抖,却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舅娘,解释:“我敲门没人应,我是来借菜种的。”
“借菜种?”
舅娘陈王氏眯起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才问:“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萧锦云连忙摆手澄清:“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刚进院子黑虎就扑出来了。”
舅娘像是松了口气,目光却是轻蔑,冷哼一声:“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有人生没人养,萧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让我来帮她养女儿。”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走到萧锦云面前,萧锦云下意识要后退,忽然被她伸出手揪住耳朵,“要我说就该让黑虎咬死你这小贱人,看着你就来气。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养着你,还被外头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力道越来越发狠:“也就是你舅舅老实才被欺负,还专门花钱给你修灶房,小贱人,那天还敢拿盆砸我,我那鞋子,刮了你也赔不起的。”
萧锦云被她揪着挣不脱,又不敢叫。从前舅娘就是这么收拾她的,舅舅在外面,就把她叫到里屋,拧她的肉,哪里疼拧哪里,还不许出声。
要是出声了,就拧得更疼。
萧锦云便只好忍着,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总听舅舅提起萧家,说她是京都萧家的女儿,可是除了每年寄过来那些东西,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萧家的人。
也不晓得京都在哪里。
舅娘却说,陈家通敌卖国,犯的是谋叛的罪。而她的娘亲便是陈家的嫡长女,是罪人的女儿,萧家怎么可能再要她。
萧锦云不大搞得明白其中的关系,但被打得急了的时候,她也会恨恨地想,萧家为什么不来接她。
她的娘亲死了,可是她的爹爹还在呀!
那个时候她也是盼过的,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渐渐不去想了。连她自己也相信,萧家再也不会要她了。
再后来,她偷偷跟着表哥去私塾,识得了一些字,又偷了表哥的书来看。被表哥逮到后,挨了一顿打。
她哀求表哥不要告诉舅娘,表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书拿在她眼前晃一圈:“以后,还想不想看书,想不想跟着我去听先生讲课?”
萧锦云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半边脸还肿着,却认真地点下头。
表哥阴谋得逞似的笑,“想看书可以,想去听课也可以,我可以帮你瞒着娘,不过……”他顿了顿,把那书放进萧锦云手里,“以后先生布置的作业,你必须好好给我完成。”
萧锦云捧着手里那本书,惶恐又惊喜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她就过上了替表哥写作业的日子。但也因为这样,她从小便看了不少书,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不要黄金屋,也不要颜如玉,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出这座小村子,到很远很远的大城市去看看。
她想去京都,看看京都究竟是怎样的繁华,看看舅舅口中的朱门绮户到底是什么样子。
舅娘还拧着她的耳朵在发力,她咬着唇求饶,表哥牵着黑虎走过来,看着她那张拧在一起的小脸笑。
顿了顿,才慢悠悠地开口:“娘,行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舅娘的气已经消了许多,但仍冷哼一声:“我不跟她计较,我那双才做好的鞋,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表哥的目光始终放在萧锦云脸色:“卖她做什么,赶明儿我让人给您送一双来。上个月,茶馆进账可不少。”
舅妈听到进账不少,脸上的表情也有了缓和,放开萧锦云的耳朵:“今天便权且饶你这小贱人一回,要是还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你的耳朵。”
萧锦云揉着自己被拧得通红的耳朵,忍一忍把眼里的泪花儿包回去。表哥虽然这样说,她却一点也不感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表哥的害怕就已经超过了舅娘。舅娘打她骂她,却也还得顾及着舅舅。
可是每回没人的时候,表哥看着她,那眼神却像是要把她撕碎了吃进肚子里一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学会避着表哥,直到后来,表哥不念私塾了,去了镇上,她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从那时起,她看偷偷书也就没人帮她掩护了,常常被舅娘发现一顿毒打。
舅娘说她,没有小姐的命,却还害了小姐的病。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会借着干活的时候,隔三差五找地方偷偷看书。后来那些书,便都是私塾那位先生借给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