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杂物的事自有人去做,李凤宁嫌进进出出的麻烦,索性站在船头看风景。
不一会,身后传来一道细软的声音,“凤七小姐。”
李凤宁毫不意外,只回过头去称呼了一声,“凤七公子。”
那青年公子在舱房里休息了会,像是好了些。此刻他虽然肤色依旧苍白,可到底不会喘得像随时会晕过去了。他在李凤宁回头之后才缓缓屈膝行礼,然后在李凤宁躬身回礼之后才走上来两步,在离李凤宁约莫有三尺远的地方并排站着。
虽然或许是因为病弱才会迟缓,可偏偏在这个人身上却变成一种悠然的味道。
不过……
出身应该挺不错的。
李凤宁在收回视线的同时,就有了这个结论。
虽然学习的时候特别讨厌,但是“规矩”这种东西一旦沁染到日常的言行举止之间,至少能给人以一种大致的印象。
所以,虽然将这样的场景描述给旁人听只会得到“非常可疑”的答案,可所有亲眼见过这位凤七公子的人大概都会在第一时间接受他的说辞。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没出过门所以被坑了的大家公子嘛。
“凤七公子……”
“凤七小姐……”
李凤宁与对方同时开口,然后同时一怔。
还是李凤宁先咧开嘴笑了笑,然后道:“真奇怪,好像在叫自己一样。”
对方怔了怔之后,从帷帽的轻纱间传出一声轻笑,“说的也是。”
“我单名一个宁字,表字谨安。”李凤宁说,“七公子叫我谨安就是。”
巡查锻冶坊只是名义,李凤宁早就决定匿名前往凉州查探驲落情况,所以出京前就嘱咐一众人等,隐去了姓氏只以一介商人身份出行。
“我却是双名,”凤七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未竟,表字……清容。”
李凤宁眨了眨眼。
清容者,既然取作男人的表字,大约谁都会朝“清丽的容颜”那里想。只是配上这个表字……
未竟,是“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所以那个清容只是个谐音。
他的生命“还没有结束”,所以“请容”下这个孩子。
只是两个字,却包含了他母父多少的哀叹与希望。李凤宁不期然地想起京师皇宫里那个名叫无疾的孩子。
病弱的孩子,对哪个母亲和父亲来说,都是一件伤心事。
“那,”李凤宁却只是面色平常地问了声,“清容?”
凤未竟大概是经历了太多的怜悯目光,在李凤宁仿佛根本没听出言下之意般淡然平常的表情下居然一时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轻轻点头,然后带着帷帽前的轻纱一阵晃动,“好。”
李凤宁只是因为身边就有个病弱的甥女,知道她最讨厌人家用一种“你快死了,真可怜”的眼神看她,所以才保持平常模样。而凤未竟或许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那简简单单的一声里竟然都能叫李凤宁听出淡淡的喜色来。
“我此行是去江夏,所以也是瓜州上岸。”李凤宁道,“清容打算如何?是一路跟着我的船去瓜州,还是中间寻个大点的镇子下船?”
“这个但凭谨安做主。”凤未竟几乎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只是下船时还要请谨安遣人与我去官衙做个人证。盘缠倒是其次,那船妇把我的路引和身牒都带走了。”
这倒是个问题。
如今她们的船已经进了凉州地界,这里为防着驲落人混进去,来往关卡都对路引查得十分严谨。旁的地方许还能叫人来证一证,在凉州没有路引就等同流民,都不用等县令判决,直接就能抓去流放了。
“这是应该的。”李凤宁立时便应了下来,然后说,“清容去瓜州是寻亲?听你说话,不像是凉州人。”
“我是豫州邵边人。”凤未竟只答得轻松简单,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邵边……”李凤宁一呆,讶然得整个人都转过去面对着凤未竟,“没想到清容竟然出自邵边凤氏,敢问凤青竹凤先生是……”
这位能让李凤宁大为讶然的,乃是赤月有名的大儒,是连李凤宁的祖母永隆帝都称为“良师”的人物。李凤宁的外祖母殷大人能以一介布衣之身入仕途,倚仗的就是“凤青竹关门弟子”的名头。而这位大儒虽自己没有入仕,她的弟子与再传弟子却遍布官场。
“正是曾祖母。”凤未竟欠了欠身。
“清容真是好福气啊……”李凤宁完全没掩饰她的羡慕,“家里的亲长都是有学问的人。”
“谨安不觉得读书的辛苦吗?”凤未竟的帷帽里透出一声轻笑,“我那几个姐姐和哥哥小时候日日叫苦,白天黑夜地想着逃学。”
“好先生难得嘛。若不是我家长辈还有点脸面,我先生都未必肯收下我。”
“谨安都喜欢读什么书?难不成是那些经史?”
“我最不喜欢诗集,每回都看得能瞌睡,经史有意思多了。清容你呢?”
“我家里对我松些,经史那些能背出来能说个大概意思就行了。相比之下,我倒是喜欢方志和各种游记。”
“游记?所以才去瓜州。”
“我想去看看‘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是怎样的光景。”
“现下可是秋天了呢。”
“那就换成‘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好了,横竖也不急着回去。”
“或许等到绸衫如泼水那阵,再看看满院的盐堆?”
“那个也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注:
前面两名句都知道,不说了。
凤宁那句话化用自我刚刚百度来的苏轼的《雪后书北台壁》的“但觉衾裯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描写下雪的场景。
PS一下,居然有人叫刘叉啊,真不容易。
第156章 清容建言
这走船,竟然并不无聊。
中途上船的那位娇客,虽然原本只是李凤宁的一时善心,却不想变成意外之喜。是不是邵边凤氏从来无关紧要,舱外淅淅沥沥得恼人时,身边却有个能开怀畅谈的旅伴,着实是一件令人心情畅快的事情。更何况这位旅伴不止学识渊博,骨子里还总透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拘小节和独创一格,自然更加是赏心乐事了。
何况,还有个李凤宁私心里很乐意亲近的萧令仪。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萧氏血脉,怎么看怎么比她姨母和母亲少了点心眼。恋武成痴还在军器监里放纵惯了,上了船后没法动弹觉得特别憋屈也在所难免,可偏偏李凤宁叫她去看她最讨厌看的书时却还会乖乖点头。而李凤宁几次逗她,只说宫里翊卫谁谁的剑术好,谁谁的马术又是一绝,只撩拨得她双眼放光时就故意问起她书看到哪里,那时候萧令仪目瞪口呆的表情特别可乐。最有趣的是,她的表情明明像是发现了李凤宁的故意,可下一回却还是照样会跌进她设的套里,屡试不爽。
船行第五日的傍晚起下起了雨,虽断断续续的,却总不见放晴。李凤宁招了船妇来商量好一会,在反复确认“小雨就不打紧”之后,便加了点船钱仍照原来计划西行。
出发后第六日早晨,李凤宁的船照例出发。
因是走的河道,一路上每有城镇就补充食水,所以每天吃的东西都不一样。这日一碗热腾腾的酸汤面皮吃下去,李凤宁才搁下筷子,就见十四拿着托盘进来了。
十四自出发后原本跟她睡一间舱房,可凤未竟上了船后总不见得跟女人同住,于是萧令仪搬来李凤宁这里,腾出屋子给凤未竟来用。十四也不好继续跟李凤宁同屋,去了与凤未竟那屋。
坐李凤宁对面的萧令仪吃得比她还快,见十四进来便道:“十四,麻烦你了。”
十四只低低地应了声,“应该的。”
他用的是自己的脸,当然的。
或许是因为在李凤宁身边的关系,他也没有刻意伪装,时时刻刻用那种毫无表情的冷脸对着任何人。当然可以说,这给他过分漂亮的脸更添上一种可以名之为“冷艳”的气质,甚至连萧令仪也毫无意识地对他客气起来,但是李凤宁却能感觉到,十四这两天不开心。
而且是“越来越”的那种不开心。
“十四。”所以她问了,“怎么了?”
绝色少年停下收拾面碗的动作,一顿之后,抬起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直视着她,却没有回答。
船舱里是不是弥漫起一股异样的气氛李凤宁倒没觉得,只知道萧令仪干笑了一声,“我,我去看看那班家伙在干什么。”之后逃也似的避了出去。
而接下来,十四却显然不用李凤宁再问,他只是走到她背后,伸手一把抱住她的脖子,然后把下巴搁在她的右肩上。
就像,她在海里背着他的时候那样。
她差点就下意识要抬手去触摸他的鼻息,好歹忍住了之后,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你喜欢会读书的人。”十四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郁闷。
……是吗?
李凤宁却是一愕。
对李凤宁来说,故意说点对方听不懂的事,那是一种相当愚蠢的事。所以她与别人说话时都会考虑一下怎么去说,只是一种表达礼貌的方式。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平时在压抑自己。只是在遇见一个可以不用顾忌的人时会觉得轻松畅快而已。
十四作为杀手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虽然识字却无法挪出时间去有丰厚的学识。
只是他这种郁闷,听在李凤宁耳里却更像一种表白。
一种对于无法利用她的偏好来让她更喜欢他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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