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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 (蔡某人)


  “雪莲台。”成去非就立在她旁侧,眼角微微一动,便可见他衣襟浮动,琬宁心跳不歇,唯有胡乱应道:“这名字很贴切。”
  成去非这样站着,只能看见她如瀑的青丝覆在背上,更显得人纤细无状,不知怎的就回想起当夜情形,自己可谓暴戾恣睢,她明明禁不起,却仍要把狂风骤雨施加于这柔肤弱体,不免有些懊悔,确是难以匹配她纯正无邪的情意。
  “那日,”他不由说出口来,缓缓拉她起身,轻笑说,“我那日太过轻浮,是霸王风月,害得你翌日登高难行,实在罪过。”
  这回琬宁即刻明白他话中所指,又惊又羞,自己难能出口的话,他竟先一步提及了,心底正慌乱如斯,底下忽一阵温热汩汩而出,顿觉难堪至极,知道自己这是突来了葵水,难怪这几日浑身无力,腰眼处略微酸胀,原不止那一层,她本以为全拜他所赐,不曾留意日子,此刻只好屏吸道:“我想更衣盥洗,请大公子回避。”
  成去非见她面红耳热的,道一声“好”,行至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和煦问道:“你方才所求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大可答应你。”
  琬宁闻言,心底直跳,并非全然因为那害羞之事,更是为这一句“力所能及”,她心中稍稍犹豫,还是忍不住道:“大公子不骗我?”
  见他点头,琬宁这才费力开口:“大将军早已伏诛……”
  “琬宁,”成去非很快就打断了她,“这一事,恕我难能。”他神色不变,话已说的客气至极,可声音却是冷的,这大半日的温存登时又成假象,琬宁痴痴望着他,只觉无限悲辛,不愿再细想前尘旧梦,心念一转,却无端想到两句先哲的话来:
  察见渊鱼者不详,智料隐匿者有殃。
  随之静静目送他踏出房门,眼角到底还是渗出一些晶莹的清泪来。


第150章
  骏马疾驰到建康县府衙门前,原地嘶鸣半晌才停稳, 郑重一个翻身下马, 拍了拍衣裳, 这才不紧不慢撩袍而上。
  也就是时辰初,薄云惨淡,郑重并未着官服,在门口被拦住时,便把廷尉署出的一具公文递了过去, 也不述缘由, 只道:“县令可在?拿这个给他看。”
  “大人有事外出,不过县丞、主薄们都在。”门口小厮看模样很是伶俐, 搭眼往这公文上一瞅, 嘴里道一句“请稍后!”转身飞一般往里头去了。
  不多时,出来的便不止方才的小厮,一着八品官服模样的人亦紧紧迎了上来,见郑重一身私服,面上微怔,脚底步子却不停, 上前见礼道:“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里边请!”
  郑重明白这定是建康县县丞了, 遂回了礼:“大人客气, 请!”
  一入座,热茶便奉了上来,郑重倒也不客气,端来就饮, 一旁这县丞却提着一颗心,廷尉署忽派人前来问话,是头一遭,国朝的惯例是州郡县各自的案件除非是极其特殊的疑难不能断的,才上报给廷尉,小小不然的普通案件,有司自会解决……这么一面留意着郑重饮茶,一面思想着,脑中忽掠过一件事来,心底更是惑然,等郑重放下茶盏,才听他问:
  “上上个月初七,是不是有对夫妻曾于府衙门口击鼓喊冤?”
  竟真被自己猜中,县丞并不隐瞒,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连忙回话:“有,是有这么一事,”说着才犹豫起来,放低了声音,目光闪烁看着郑重,“不敢瞒大人,此事吾等断然无法去判,只因牵扯到乌衣巷顾家,县令大人深思熟虑一番,当时没过几日,便把这案子上呈给廷尉署了。”
  郑重心下一动,点了点头:“也算谨慎,我这次来,不过是为了解些情况,大人可知那对夫妻家住何处?”
  要说这案子,确实有些复杂难处,不过前一阵的官仓大案,廷尉署审的是一片血雨腥风,最后连乌衣巷成家人都跟着栽进去,那么顾家人似乎也应不在话下了?案子报上去也有两月,县丞忽想通个中蹊跷,廷尉署这会才是腾出手来了!
  “就在西仁里。”县丞知无不言,郑重看他倒不是弄虚作假之态,手指叩了叩几案,随即利落起身:“还请大人给我个人手,去西仁里一趟。”
  县丞连连跟着起来道:“下官带大人过去。”
  “不必,方才听闻县令大人不在,倘您再走了,恐怕不妥。”郑重知他热情,一面婉拒,一面朝外走。
  等出了府衙大门,县丞命一平日里长于跑腿打杂的小厮牵来一头骡子,跟着郑重一道去西仁里,临行前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了:“这从廷尉署来的,可得伺候好这尊大神,平平安安送走,就是造化!”
  西仁里离这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天不好,一路上时不时见着那乌鸦背着带病色的日头,三三五五,飞来飞去,再有村落入口围了几株杈桠的老树干,就势望去,像怒龙伸爪。
  远看是烟纷腾腾,近听是呱呱乱叫,郑重隐约觉得怪异,扭头问小厮:“这西仁里虽是乡下,可好歹也算天子脚下了,怎如此凋敝?”
  小厮有段时日不往这边来,也觉惊诧,只得模棱答道:“大人,眼下冷,乡下自然比不得京畿,树叶一掉光,可不显得凋敝。”
  说着牵着骡子上前,四下顾望一番,才道:“大人,您看小人是在这给您看马,还是陪您一同进村?”
  郑重把缰绳随手递给了他:“你留在这吧。”
  路边衰草丛生,似乎连蚂蚱都死绝了,郑重卷了一襟子的苍耳,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石条旁,坐下正想把那扰人的东西摘了,忽意识到这人家大门闭的严,再探头看看附近几户,家贫些的,柴扉紧掩,家富裕些的,就像他身后这一户。等敲了半日门,也无人应,郑重试探往里一推,门竟自己开了,也不曾落锁,可里头空无一人,院中拾掇得干净,郑重喊了几句无人应答,便又继续看了几家,悉数如此,他四下观察良久,这才出来把门重新关了。
  那小厮远远见他现身,赶紧迎上去问:“大人找到没?”
  “嗯”郑重此时的疑虑同当日赵器心境一样,不过他到底是掌刑狱之人,此刻不愿多言,只快马加鞭回了廷尉署。
  廷尉署如今新增设了官职,多出些人手,也是因这几年积案太多,吴冷西虽年轻,但总归是分=身不暇,思路捋清后便大可交给底下人去查。
  郑重见他仍如自己走时那般,似乎连地方都不曾挪动一下,遂把来龙去脉完整述说了一遍。
  “一雌复一雄,”吴冷西手底笔墨顿了顿,话也只说半句,郑重虽是粗人,也大概明白这话中深意,扶了扶额头:“官仓的案子才刚了结,这步子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吴冷西眼神是放空的,似是没听到郑重言语,半日,才静静答道:“尚书令必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说着忽莞尔一笑,“杀某人的机会来了,焉能听之任之?”
  郑重面上一凛,一时舌桥不下,不知该如何接话,吴冷西嘴角那抹笑渐渐消失,“尚书令一人肯做己溺己饥之想,但吏治到底能否朽木重肉,岂是一人之功?尚书令难,独一人之难……”
  言辞间竟不觉有伤感之意,郑重更无从再说,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大人,要着手开始查吗?那县丞所言应该不假,但咱们这里确实一点消息全无,您看……”
  “按迹循踪,就从建康县府衙查起,看到底是断在何处,最要紧的是找出西仁里的百姓到底都去了哪里。”吴冷西动了动身子,朝外走去,“郑大人也奔波累了,且先歇口气吧!”
  就在两人言及成去非时,台阁中因考课法终成文,众人皆大松一口气,唯一拿不准处,便是对三公的考核标准还未有定论,大尚书既在,几个尚书郎不便多议,只请他一锤定音。
  “顾尚书,”成去非喊顾曙时,正迎上虞归尘抬首投来的一瞥,两人碰了碰目光,这边顾曙也已循声望了过来,“大人有何事?”
  成去非朝那旁归档木架指了指:“钟山修陵的开支用度你拿来我再看看。”
  那份报表在大司农最初送过来时,顾曙就曾拿给成去非过目,例行公事罢了,此事过去有段时间,尚书令突然这个时候提及,不知何故,顾曙便起身把东西取来,呈了上去。
  成去非摊开细看,冷沉沉地自上而下扫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合上,并未说什么,随手让旁边人仍给放回去。
  “你之前提到量出为入,改的如何了?”成去非忽问到别处,顾曙稍感意外,以为他要过问修陵一事,正欲作答,成去非自顾道,“眼下朝廷的财力左支右绌,你这个法子虽好,可我细想了,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重担怕是又都在百姓身上了。”
  原来用意在这上头,顾曙避实就虚道:“朝廷土断还未完成,尚书令勿太过担忧,如今把搜括户口当做考课的一条,底下多少会再尽心些,其实府库的收入,田租户调从来都不是大头,大头还是在各类商税上。”
  话风不知不觉就变了,顾曙很快提出了早已成型的解决之道:“多少巨贾,虽家财万贯,可心底惦记的仍是仕途一道,下官在想,适当‘捐官’也未尝不可,给他们些虚衔,面子上好看,又能解府库困乏,不知尚书令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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