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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 (蔡某人)


  这句话倒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赵器无言以对,正要扬鞭走人,却听成去非又道:“等天放晴,你去趟建康县,看看那件事到底怎么了。”
  赵器应声,心底很想问一问官仓的案子到底如何了,中领军又到底如何,东府的夫人据闻就此病倒,可今日见大公子自台阁出,似无任何异样,实在摸不清现今情况,只得朝马背上一抽,车子终驶进这一片苍茫秋雨之中。


第149章
  整个村子都是空的。
  赵器四下茫然地伫立于村头的枯槐下,思索良久, 也没有半点头绪, 这里是离建康县最近的一处村落, 平日里牛羊往来,炊烟袅袅,黎民安居乐业的光景,忽就风卷残云似的凭空消失,也太离谱。
  待仔细溜达一圈, 除了水磨等实在难以移动的物件, 其余各色杂物似乎都被带走,饶是赵器这样身轻力壮的壮年男子, 平日因受大公子的教化, 断不信鬼神一类狂言乱语,此刻身处空荡荡的村落,四周唯有风声掠耳,枝头上干枯的叶子哗啦啦作响,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在头顶盘旋大叫,硬是让赵器生出几分不寒而栗的心情来, 遂折身疾步上了马, 马蹄甩起一阵风尘, 很快就出了这一带。
  临近的村子逮着人问了遍,竟也毫不知情。虽未近至邻村相望,鸡犬相闻,但总归不算远, 阡陌交通,一个村子忽发生如此变故,怎会一点动静都不知呢?赵器悻悻而出,顺了顺骏马鬃毛,皱眉环视一番,只得翻身蹬马,途经府衙时,以他的身份,不好白眉赤眼的进去相问,愣怔片刻,仍是先回了乌衣巷。
  府前,正有几人各自抱着菊拾级而上,赵器撩袍过来,拉住其中一人问:“可是虞公子让送来的?”
  这人忙答道:“正是,已送进去一拨。”
  赵器听了会心一笑,大公子难得跟人家讨要东西,更何况这回是朝虞公子要的,不是说几盆的事?这么看来,虞公子真是大方手,怕是把虞府一半菊园都要挪到成家来了。
  正要抬脚进去,就听后头一声:“哎!哎!”回首一看,却是桑榆,肩头扛着两匹布,这架势,赵器哭笑不得看着她,走到她跟前,抱肩歪头把她打量了个遍:“抱怀里不成吗?桑榆,我也是有名有姓的,哎什么哎!”
  桑榆噗嗤一笑:“我这是急的,还望大人不跟我计较!”
  “罢了罢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这是……”赵器大概猜出她这番心意,不免觉得可笑,桑榆却正色回道:“我听吴大人说,官仓的案子结了!朝廷很快就能给闵大人平反,我就说,闵大人是冤枉的……”
  “桑榆!”赵器冷不丁听她提此案,厉色打断了她,“案子既结了,就不要再提,你是不是想见大公子?”
  桑榆本想解释,赵器连珠炮地已经续上了:“我知道你是沉冤得雪,心里指不定怎么痛快,就想着来谢恩,回去吧,大公子用不着你来谢,还有你这是自己纺的布?”
  目光落在那两匹布上,桑榆一时忘了先前的话头,忙把布匹拿给他看:“我第一回见大公子的时候,大公子夸我这手艺好,我寻思着说不定他就喜欢这……”
  “拿回去吧,你如今跟着吴公子穆先生,不想着给两位主人,倒跑乌衣巷来,成府不缺你……”赵器话没说完,见桑榆忽气鼓鼓瞪着自己,一把扯过布匹:“又不是给你的,大公子都还没说嫌弃,你嫌弃也没用!”
  赵器无法,只好劝道:“倒不是这个意思,这两匹布怕你织得不易,体谅你的意思,我看你也难能懂。”说罢微微叹气,她这样的草民,还真是难缠。
  “前一阵给先皇帝修陵,朝廷征了我家牛车,得了一千文,一千文能顶许多事,大人你就替大公子收着嘛!”桑榆登时换了好脸色,这般快,多少有些虚假,赵器见她甜甜叫起人来,这才想起正事还等着自己,无奈接了过来,朝她摆摆手道:“我不敢替大公子谢你,回头大公子骂我,我还得代人受过,赶紧回去吧!”
  东西既送出了手,桑榆欢天喜地去了,赵器望着她远去的一袭身影,忽生出几分感触,就是这样的小姑娘家亦懂恩怨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福伯何时走到身旁的,赵器不知,闻声回首道:“福伯看到了罢?那姑娘看样子恨不能衔草结环报大公子之恩,可惜她不知,这是捅破了天,漏了的,都得咱们大公子接着受着。”
  福伯一时无言,东府的事,早传至众人耳目,但府里不敢妄议,虽有常人疑虑不解之情,却更愿笃信大公子做事自有其道理,任谁也不愿过分揣度自家主人,即便有错,那定是他人错在先,就是东府,固然是骨肉至亲,但倘不是铸下大错,大公子焉会如此行事?这般想,众人心头释然,无非多担忧一层,便是东府就此心怀芥蒂,于大公子总不是件好事。
  等赵器抱着那两匹布来书房时,正迎上成去非出来,忙上前解释道:“方才桑榆来了,硬塞给我这东西……”
  成去非竟伸手摸了两把,略略点头:“她一片好意,拒绝太过反倒伤她心,定是子炽跟她提及了官仓的案子。”
  赵器听言,有意错开这事,只道:“她说了,上回修帝陵,得了一千文钱,言外之意,就是怕您觉得她……”
  “她是这么说的?你没听错?”成去非忽反问道,赵器见他眼中烁烁,脑中略略一转,这话很寻常,并无不妥之处,遂小心答道:“是这几句,小人没听错。”
  气氛陡然就一变,赵器顿了片刻,换言道:“小人这一趟,有负大公子所托,没找到那户人家,说也奇怪,上回小人打听,也亲自去了,一切很是平常,今日再去,一个人影也没了,问邻村的百姓,一无所得,小人只好回来了。”
  成去非眼波横至一旁凤尾上,微微蹙了蹙眉,并未说什么,只吩咐:“你去趟廷尉署,让吴大人遣人去建康县府衙,问上个月初七当日夫妻击鼓之事,看他们如何应对。”
  正说着,外面来了小厮,垂首见礼道:“大公子,花都先摆檐廊下头了。”
  成去非应了声,踱步朝外一面走,一面交待赵器:“此事务必要弄清,那一村子的人到底哪里去了,尤其是那对夫妻。”
  这其中就是赵器亦不难理解,建康府衙是断不了此案的,照理说不该压下来,该交由中枢廷尉才对,把包袱甩给廷尉,何乐而不为呢?可事情的蹊跷处也在于此了,算算也好些日子过去,廷尉那边并不知情,可见底下没报。不过官仓的案子方得落幕,众目具瞻,大公子这是不可或缓,铁心铁意要再添一把火?赵器迟疑望向他,见他出了园子便往木叶阁走,忙避开离去。
  琬宁自上回事毕,一连几日恹恹无力,又恰逢风雨飘摇,夜间难能成眠,直到昨晚才得朦胧睡意,不到四更天,却兀自惊醒,心悸不止,淌了满背的虚汗,自己摸索着起身换了小衣,忽忆起那一回自己染病,便是被他搂在怀间,半夜辗转间也是一身的淋漓汗意,他当真睡的警觉,在锦被间为自己褪掉小衣的刹那,她唯有把脸再埋得深些方能好受些。
  如此数回,醒了睡,睡了醒,她以为还是夜间,不知怎的就有了错觉,喃喃问道:“是杜鹃在叫么?”
  她这是睡昏了头,一时无人答话只因成去非已抬脚而入,四儿早见礼退了出去。琬宁脑中此刻沉沉冒上残句:杜鹃也报春消息。眼前便闪现斜照深深,孤馆春寒,没来由的愁绪水一样漫上来。
  外头忽有一个声音低低笑道:“戒惰者,需从不宴起为始,你这睡得日夜颠倒,实在有负家风。”
  尚未清醒,琬宁已听出是何人,骤然睁开眼,勉强挂好帐幕,低首瞥见自己衣衫凌乱,忙又放下,轻声道:“我不曾梳云掠月,请大公子不要过来。”
  说着面上一羞,把衣裳一件件穿好,却不见再有动静,以为他走了,犹疑着打开帘子,果真不见他身影,好一阵失落,复又想躺回去,忽觉一阵凉意扑上来,原是成去非已来到身边拖住她腰身,轻轻扶起了她:
  “怎么总是贪睡?”
  却见她稍稍别过了脸,蓬乱鬓角也掩不住那抹春意,成去非只是淡淡一笑,正想开口,听她细细道:“我有一事想求大公子……”
  尾音低不可闻,成去非便静静等她提要求,半日下去,她只扭捏侧过身子,连正面也不露,成去非遂笑问:“求什么?”说着扳过她肩头,伸手替她拢了拢发,指肚略染上丝汗湿,再仔细打量她,似带病容,不禁问道:
  “又病了?”
  琬宁默默摇首,酝酿半晌仍是有口难言,成去非注目良久,光看她在眼前红脸低首,就是不说,也生了几分不耐,便弯腰把鞋子给她穿上,拍了拍她肩头:“好好的人都要睡蠢了,上回我听你跟四儿说很爱那些菊,我向静斋又讨来几样,起来瞧一瞧。”
  这话她自己都多无清晰印象,不知何时闲话无意提及的,亦不知怎么被他听去的,但此刻拿出来说,琬宁心里欢喜,抿唇微微一笑,抬首看他:“大公子所来是为此事?”
  说着觉得有些失礼,便往花跟前走,率先入眼的几盆,只见其心大如栗,茸茸簇碎黄蕊,皛皛皦皦,不啻冰壑之荷。眼目所及,尽成华藏世界。琬宁俯下身子,轻抚一番才问:“不知这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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