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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斑之)


  晨起时,雪漫到廊上都有老高,只怕最少也有两尺多厚。
  扫雪的家人子们惊叹不已,议论说着要是这般下上两三天,明年的收成只怕又是惨淡,而后又庆幸他们在府中衣食无忧。
  郭圣通站在廊下看雪,分明瞧得今年因着灾荒成了孤儿,无奈一下自卖进府中来的一个半大孩子红了眼睛。
  他没有加入议论,而是静默了片刻后握紧了手中的铲子分外卖力地铲起雪来。
  郭圣通心下一时酸得不行,眸中漫上一层水雾来。
  她不忍心去看,转身回了屋中。
  她跪坐在书案前,亲自动身磨了磨,开始写字。
  母亲心烦时常写字来静心,时日长了她也有了这个习惯。
  可,今日她写了足有半个时辰,写到手腕都隐隐酸痛起来,仍是觉得那心间的气无法消散。
  是,她只是一个小女子。
  这天下是兴是亡,说到底都与她无关,更用不着她来操心。
  自有那些王侯将相为之夙兴夜寐。
  可,可她的心是热的,血是烫的。
  那些因天灾人祸无辜惨死的人,她虽没亲眼见到过。
  但那也绝不会只是帛书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那都是鲜血,那都是人命!
  即便是因造反起事而被诛杀的民匪,那也是人命!
  难不成这天下太太平平,人人都有口饱饭吃了,还会有人要造反?
  谁都想好好活着!
  是岁,南郡秦丰众且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
  建兴帝问曰群臣,得着一句上天自会惩罚他们便作罢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四处民变蜂起,不少已是羽翼渐丰,朝廷已然无能为力了,只能寄希望于上天处罚他们。
  难道一开始民变便到了如此程度吗?
  起初,四方不过因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
  不敢劫掠城邑,但求食罢了,更不敢有杀人之意。
  曾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务之急是让天下富足起来,百姓们只要吃得上饭绝不会再哗然生变。
  可建兴帝却说什么“……贫困饥寒……大者群盗,小者偷穴而已……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
  谁天生就想造反?
  就为了那富贵险中求?
  真是可笑!
  可以说如今事态之所以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全是建兴帝一力促成。
  偏生到了这般境地,建兴帝还不知何为轻重缓急,反而复井田制设设六管,这对千疮百孔的天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朝中肉食之辈也不是没有看的明白的,公孙禄就为这劝谏郭建兴帝,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天子一怒。
  “朕承命于天,众望所归……”
  可建兴帝心下真就不惶恐担忧吗?
  郭圣通看是未必。
  若没有心虚不安,为什么要遣虎贲武士入汉高祖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又令中军北垒居高寝呢?
  大约是觉得压住了前朝的龙气,建兴帝又开始思量如何成仙归去。
  有人进言说黄帝因建华而登仙,于是建兴帝也造高八丈一尺,金瑵羽葆的九重华盖。
  载以秘机四轮车,驾六马,力士三百人黄衣帻,车上人击鼓,挽者皆乎“登仙”。
  郭圣通并未亲眼见着,可是从大舅嘴里听说建兴帝的登仙华盖后,她在心中描摹建兴帝出行的情景,怎么想都觉得又荒唐又可笑。
  笑过后,心中唯有哀切地长叹不止。
  天下命运,竟然就掌握在这样的人手中?
  郭圣通越写越烦,索性丢了笔,枯坐在苇席上。
  一阵急切纷乱的脚步声响起,郭圣通不禁回眸看去。
  羽年行色匆匆地跑进来,微微喘着气道:“王后来了,正在门口下车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求情(三更:运气不好的熊和氏璧+)

  大舅母来了?
  母亲昨日去说了退婚的事,大舅母并未应也并未拒绝,只说等大舅回来再做计较。
  大舅母如今登门来,定是来说退婚的事。
  也不知大舅和大舅母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因为问雪才要闹着退婚?
  郭圣通很想告诉母亲她要退婚跟这无关,可是每次她一开口母亲就打断她。
  如此几次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母亲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母亲不叫她说出来。
  母亲希望这婚退的顺利,母亲希望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母亲是为了她将来议亲着想,毕竟表哥即便有了这桩事仍是不愁婚娶,而她身为女儿家若是无端就要退亲总会叫人心下犯嘀咕。
  这世道,说是对女子宽容,但不是似前朝吕后那般站在天下之巅的,究竟还是有些艰难。
  母亲希望,她这一生不要有一点艰难。
  母亲这般疼她,叫她那句不想再议亲的话只能咽回去。
  若是说了,母亲定当她是被表哥的事伤了心,才会以后都不想嫁人。
  她不喜欢表哥,何来的伤心呢?
  只是或多或少有些失望罢了。
  她想,是不是所谓的婚姻不过如此?
  根本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因为它,根本经不起半点风雨,些微的风吹草动就能叫它裂开偌大的缝来。
  男儿的心太大,有太多东西比男女之情重要。
  女子的心却很小,一旦倾慕上谁,此后的光明都来自于那人。
  这样的生活,兴许最初是甜蜜是美好的。
  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他人身上,那实在有太多变数了,郭圣通不愿以后都为他人卑微忐忑地活着。
  她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心无牵挂地直到终老很好。
  只是,这话现在是万万不能和母亲说,须得徐徐图之。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和表哥的婚约顺利解除掉。
  郭圣通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疾步就往锦棠院中去。
  雪后初霁,明媚的阳光笔直照落下来,落在堆满了雪的树梢上,反射出极其炫目的光线。
  一阵南风吹过,刀子般地刮过人的脸。
  郭圣通生怕又像上次那般被拦在门外,走了没几步就小跑起来。
  风呼呼在耳旁滚过,她的心跳的很快。
  转过一处回廊后,郭圣通停住了脚步。
  大舅母带着人迎面而来,正好碰上。
  大舅母怎么没去锦棠院,反倒往漆里舍来?
  母亲不在锦棠院?
  怎么可能?
  郭圣通心下生疑,却还是略微喘匀了气便上前去给大舅母见礼。
  大舅母不等她双手合在一块,便连忙搀扶起她,极为亲热和气地道:“自家亲戚时常相见的,有什么礼数好讲?”
  昨天母亲去退婚,可没听说大舅母很高兴。
  表哥是她唯一的孩子,做父母的都把孩子看得重,郭圣通要退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想必都会叫大舅母不高兴。
  大舅母便是迁怒郭圣通,也实属正常。
  郭圣通没想到再见时,大舅母会这般和颜悦色。
  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还有一句话叫“将欲夺之,必先予之”。
  郭圣通面上不显,却是轻轻抽回了双手。
  语气中多了些疏离的客气,“大舅母是找母亲有事吧?”
  大舅母似是刚痛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声音也略微带着嘶哑。
  “不是,大舅母今天是来特意看桐儿的。”
  她笑着说,只是那笑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
  哪有长辈来探望晚辈的道理?
  郭圣通心中更觉出不对来,她不知道大舅母所欲为何。
  但既然大舅母不先去见母亲,她偏偏就要让大舅母去见母亲!
  郭圣通笑着挽住大舅母的胳膊,好似以往一般和大舅母撒娇道:“桐儿正要去母亲那,大舅母和桐儿一块去吧。
  还有况儿,见着大舅母来肯定也很高兴。”
  说着话,她就要挽着大舅母往锦棠院中去。
  大舅母按住她的手,脸上的笑越发有些挂不住。
  她压低了声音在郭圣通耳边说,“桐儿,大舅母今日是来求你的。”
  求她?
  郭圣通不解地望向大舅母,表哥是真定国王太子,可绝不会为婚娶之事犯愁。
  大舅母心中的儿媳人选,绝不是非她不可。
  大舅母见她目露疑惑却不发问,只得开门见山地道:“问雪的事是大舅母和你表哥对不住你,但桐儿……那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是真定刘氏的血脉……”
  她说的断断续续的,到最后已然是控制不住情绪垂下泪来,那话只说了一半便哽咽难语说不下去了。
  而从大舅母语焉不详的话语中,郭圣通已然明白了大舅母所求。
  只是——
  “您是说大舅容不下问雪母子?”她迟疑着问道。
  大舅母的泪落个不停,“何止是容不下……你大舅……大舅要杀了他们……”
  饶是郭圣通心中有了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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