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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斑之)


  郭况扭头就走,再也不想和表哥说一句话。
  回来见到若无其事的阿姊后,郭况心下发酸不止。
  他想,他将来一定要像大舅那样手握权势,无人可以轻视他。
  只有那样,才没有人敢欺负阿姊。
  阿姊虽比他大,但他总觉得他该保护她,该保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丢了手中戏本子,凑到郭圣通跟前觑着她脸色描补道:“阿姊,好没意思啊,我们出去玩会吧。”
  郭圣通轻笑,“不是闹着要看闲书吗?怎么不看了?”
  郭况哎呀一声,不由分说地就要来夺郭圣通的笔,“我就这几天能玩玩,我不想看书了行不行?”
  郭圣通狐疑地打量着他,方才的抱怨依稀就在她耳边,她略微思量了下,就知道郭况是怕她想起来难过。
  这孩子——
  郭圣通一遍遍地告诉他,若是没有问雪那事,她也是要退婚的。
  她没觉得委屈,也并不愤怒,怎么就觉得她受了莫大打击呢?
  郭圣通和他说干了嘴皮,郭况始终都是一脸“阿姊你硬撑着不承认没关系,我静静地看着你,决不拆穿你的强颜欢笑”。
  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她从前对刘得只是没感觉,如今却是敬而远之了。
  退婚后,母亲终究还是对郭圣通提起了对问雪母子的处置。
  大舅是真起了杀心的。
  是大舅母把剑放在脖子上以死逼之,大舅方才放下了那剑。
  只是那孩子虽然留下来了,大舅仍旧没认他,更不准备给问雪一个名分。
  他把旁支中一个和他辈分相当的守寡无子的妇人寻来,问她愿不愿意过继那孩子为孙子。
  那妇人若不是对亡夫有一番情意,怎会这么多年苦守在刘氏?
  当下听说亡夫香火有继,那孩子也是刘氏血脉,忙喜出望外地应了。
  于是,大舅重金贴补了那妇人,寻了个吉日请了人来见证,正式把那孩子过继出去了。
  如此一来,从宗法上说,那孩子和大舅虽是血脉至亲,却只是族亲了。
  大舅母怎能忍见亲孙子就这么变成没甚干系的旁人,哭闹不已。
  大舅只冷冷地问她一句,“孤是不是从了你的心意,把这孩子留下来了?”
  大舅母无话可答,终究只得这么算了。
  而从始至终,表哥不曾求一句情,说一句话。
  就好像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一般。
  姑且不论他对问雪也没有情意,但既然问雪为他十月怀胎,他就该对她负起责任来。
  若是他能在大舅面前坚持要履行从前对问雪名分的诺言,郭圣通还真会高看他许多。
  堂堂七尺男儿,如此没有担当。
  一辈子中还指不定要经受多少大风大浪呢,这样的人能人安全感吗?
  大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重重地鞭打了刘得一顿,待他伤愈后还要亲自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至于大舅母,母亲说大舅本要禁大舅母的足。
  只是顾虑到如此这般会叫大舅母颜面扫地,将来在晚辈和宫人跟前都抬不起头来才作罢,只不许大舅母再管事。
  可大舅又没有别的妃嫔,管事之权不在大舅母手中也没什么要紧的。
  母亲因此叹气说,“说来说去,还不是心疼她,才舍不得重罚她。”
  这倒是,大舅的痴心便是郭圣通都看得分明。
  怕大舅母受委屈,才始终拒绝纳妾。
  可怎么大舅母就不能将心比心呢?
  郭圣通叹了口气,无奈地搁下笔,随着郭况到了庭中。
  软绵绵的雪铺满了庭院,洁白一片。
  风中隐隐浮来梅花的冷香。
  郭况非拉着郭圣通堆雪人,“阿姊,你都没玩过雪,玩雪真的可好玩了。”
  郭圣通知道今天不陪着他玩是不行的,便也没有拒绝。
  她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狐狸皮手套戴上,和郭况堆起雪人来。
  郭况玩雪是玩惯了的,半点都不怕冷,玩得兴高采烈。
  他的快乐感染了郭圣通,她唇边也悄然绽放出了笑容。
  他们玩了一上午的雪,庭院中的雪被他们踩踏的不成样子。
  但等雪人完工后,郭圣通瞧着还真有一番成就感。
  姐弟俩出了一身薄汗后,心下都痛快了不少。
  他们略在廊下站了站,常夏便催他们该去锦棠院中用午膳了。
  姐弟俩便结伴而行,一面走一面说笑。
  走到半道上时,郭况忽地问郭圣通:“阿姊,你还记得刘文叔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图谶

  郭圣通心下一惊,蓦然回眸,语气尽量平缓镇定地道:“隔三差五的,你就得提起他来。你阿姊记性得多差,才会不记得他是谁?”
  她望向郭况,目光中含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他怎么了?又给你写信了?”
  刘秀回南阳后,郭况仍是没和他断了联系。
  念书时遇着有何疑难处,便写信去问刘秀。
  书信一往一来,最快也得月余。
  郭圣通本以为几次下来,郭况也就该嫌麻烦了。
  谁知道他竟然始终乐此不疲,母亲还鼓励他,说和这样品性才学都极佳的人物来往对郭况大有益处。
  郭圣通怕引起母亲和弟弟的疑心,自然不好贸然反对,只得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却没想——
  郭况点头笑道:“阿姊你不知道,文叔这回写的信可有意思了,把我都逗笑了。”
  廊下长短不一的冰凌,在清浅的日光下反出五彩光芒。
  郭况逆光而立,唇边的笑容恍如也泛开光晕来。
  郭圣通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哦?怎么个有意思法?”
  郭况一面往前走,一面和她细细说来。
  原来刘秀二姐刘元,嫁于南阳新野邓晨。
  这邓晨父邓宏,乃是豫章都尉,世吏二千石。
  邓家也算得上个官宦人家,邓晨便时常关照刘元娘家。
  刘秀和邓晨的关系自然和睦融洽的很,今次回乡后他便和大哥刘縯一起去拜访答谢邓晨。
  邓晨提及宛城李通,说李氏世代经商,处事有度。
  李通更是才干过人,曾先后被招任为五威将军和巫县县丞。
  近来天下局势不稳,李通便辞官还乡了。
  刘秀见邓晨言语中颇为仰慕李通,心下也生了好奇,便提议不如去宛城拜访李通。
  到宛城后,又碰上好几拨人前来前来拜访李通。
  李通热情好客,一并留下。
  待到酒宴上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有些醉醺醺的。
  席间有个穰县来的客人,名曰蔡少公。
  他趁着酒意,说起图谶之学来,称自己钻研多年来颇有些心得。
  邓晨心忧天下情势,便问曰今后走向。
  蔡少公掐算半响后,言刘秀当为天子。
  席间不禁哗然,皆望向刘秀。
  但想到刘秀虽是前朝皇室,如今却不过是白衣一个,尽皆摇头。
  有人便问蔡少公道:“这个刘秀说的是不是做国师公的刘秀?”
  一片喧闹中,刘秀不待蔡少公答话便望着问话人戏问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呢?”
  “何用知非仆邪?”郭况说到这也禁不住笑起来,“文叔这话说的真是妙极了,真想看看他一脸平静,眸中带着浅浅笑意说出这话来时的样子,那时场面想必格外精彩。”
  他只顾着说,全然没注意到自家阿姊微蹙着眉,眸光中浸满了惶然。
  刘秀当为天子?
  郭圣通不信图谶,未来之事怎能被人在当下言中?
  那不过是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语罢了。
  可她曾梦见过刘秀起兵,也曾梦见自己身处深宫被人奉为太后。
  如果那梦说的是她的前世——
  如果今生命运的转轮依旧按照预定的轨迹往前呢?
  刘秀真的会应命成为天子吗?
  那她呢?
  她能不能抵抗住命运?
  “阿姊,阿姊——”
  耳边传来郭况的呼唤,郭圣通收敛情绪,仰起头去看他。
  郭况一脸无奈地问她:“阿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郭圣通笑笑,“听了,听了。”
  郭况还要问她什么,郭圣通忙推他。
  “快走快走,一会母亲又该等急了。”
  郭况的这句“何用知非仆邪?”,到底是搅得郭圣通一整日都心神不宁。
  母亲同她说话,不是没听着,就是答非所问。
  母亲当她为明天要去王宫拜年觉得尴尬而心烦,便由着她去了。
  两家是至亲,难不成往后还能不见面了?
  更何况,大哥并没有对不起她们的地方。
  母亲如何忍心叫他两边为难?
  …………
  郭圣通这夜睡下后,又做梦了。
  朱楼晓日珠帘映,暖莺春日舌难穷。
  梦中当是暖春三月的时节,她着了一身姜黄色襦裙漫步在庭院中。
  一阵风来,淡粉色的杏花落了她满身。
  花色红,柳絮素。
  空气中满是一股甜蜜的花香,直叫人恨不能和春风一同沉沉醉去。
  她心下愉悦,一路走走停停。
  忽听得前面水声潺潺,她心下好奇便紧走了几步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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