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作为母亲,她最后的行事,我是不认同的。
你要理一理这案子,是你重情义,但是毓衍,别弄得流言漫天,面子里子都难堪。”
孙氏不知镇江案子内幕,陆毓衍不意外她会如此想,他摩挲着红玉,解释道:“母亲,丹娘不是那等人,她……”
话才出口,陆毓衍就见孙氏的面色沉了下来。
孙氏恼了,下颚绷得紧紧的:“先用晚饭吧,我让人在前头给你收拾了院子,在旧都时就住家里吧。”
陆毓衍道:“已经住了驿馆了,巡按不能马虎,住府里不及驿馆方便。”
孙氏眉梢一挑,并没有坚持,只是抬声唤了清苒,吩咐道:“备了马车,再收拾床干净的铺垫被子,一并送去驿馆里。”
清苒应了。
“既然那里方便,那就住那里吧,只这用具细软,家里都是簇新的,等吃了晚饭,娘过去给你铺床。”孙氏道。
陆毓衍越听这话越不对劲。
就算孙氏要让他用家里东西,打发人手过去收拾也就得了,哪里需要她亲自走一趟的?
即便孙氏去了,她一个官夫人,身边丫鬟婆子都在,哪儿会让她亲自动手?
陆毓衍沉沉看着孙氏,起初当她在为了谢筝生气,可细细品了,又绝对不像,孙氏分明在生他的气。
气他替谢筝说话?
瞧着也不像。
“母亲……“陆毓衍试探着开口。
孙氏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要理谢家事情,你是假公济私也好,公事公办也罢,我都不管,我只管你身边事情!”
这么一说,陆毓衍恍然大悟。
前回才被不知情的陆培静质疑过,这会儿便是他母亲了。
孙氏的话冲出了口,也就不憋着了:“放外差,还带着个姑娘?你倒是比你父亲还逍遥了。你啊你!”
她连连摇头,这些时日,她也是有苦没处说。
与谢家的亲事,孙氏是相当满意的。
哪怕陆谢两家算不上门当户对,但谢慕锦为官清正,谢筝幼年也性情爽快,比整日里春花秋月的内院姑娘利索多了。
眼看着谢筝快要及笄了,孙氏一门心思要准备娶媳妇,哪知道就出了那样的事儿。
不说面子,那些颜面都是虚的。
以陆家在旧都的根基,哪怕有人在背后笑话,当着面,每一个敢拿言语刺孙氏的。
孙氏真正揪心的是陆毓衍。
未婚妻与他人殉情,陆毓衍再要说门称心如意的婚事,越发要费心费力了,偏偏这个当口上,他身边还冒出来个姑娘,这让孙氏想替儿子张罗,都不知道怎么与相熟的夫人们说道了。
烦心,越发烦心!
陆毓衍淡淡笑了笑,压着声儿道:“母亲,那是丹娘。丹娘没有做过糊涂事,儿子身边也没跟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姑娘家。”
孙氏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来来回回想了想,下意识道:“她还活着?那镇江……”
听陆毓衍简单说了说,孙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之前的那些气恼也好,不满也罢,一下子化作了担心和惭愧。
小姑娘家,受了这么多磨难,委实叫人心疼得紧。
“那你就更别拦着我了,”孙氏急切道,“趁着给你送被子铺垫,我也去瞧瞧她,可怜见的。”
谢筝不方便入陆家拜见孙氏,孙氏要去驿馆,亦是今晚上最合适。
陆毓衍没有再推辞,颔首应了,被孙氏催着去祖母老太太屋里那儿问了安,又匆匆回来用了晚饭,一道往驿馆去。
松烟直盯着清苒看。
他进不了内院,哪怕离清苒姑娘就隔了几面高墙,也见不着那俏丽的身影。
不曾想,孙氏要去驿馆,这叫松烟乐开了花。
驿馆之中,谢筝用过晚饭,在庑廊下一圈圈走着消食,就见竹雾快步过来。
“二爷回来了?”谢筝问他。
竹雾点头,道:“是二爷回来了,夫人也来了。”
谢筝刚要迎出去,闻言脚步一顿,梗着脖子,愕然问道:“谁来了?”
“夫人来了。”竹雾重复了一遍。
谢筝的笑容全僵在了脸上,脑袋一片空白之前,倒是闪过了陆毓衍说的一句话。
他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公爹陆培元,她已经见过了,现在轮到婆母孙氏了。
车马劳顿了小半个月,刚进驿馆歇了一两个时辰,还没顾得上好好养养精神,她现在算不算是个丑媳妇了?
第一百四十章 醉汉
要说谢筝一点都不慌乱,那是骗人的。
见陆培元时还好些,她心里存着,要说的,都是案子的事情,可面对孙氏就不同了。
谢筝捏着指尖,心跳扑通扑通的,没一会儿,见陆毓衍扶着一位妇人进来,她只觉得肩膀都硬了许多。
陆毓衍一眼就瞧见了炸去年在庑廊下的小姑娘。
饶是她强作镇定,那也是虚张声势,内里虚得一塌糊涂。
陆毓衍看得明白,不自禁弯了唇角,目光亦柔和许多。
分明是个谈论血腥案子能面不改色的姑娘,在见他父母时,却是紧张又焦虑。
这也是因为她在意他吧。
这么一想,陆毓衍的心情愈发愉悦,沉沉湛湛的眸子落在谢筝身上,笑意清晰。
谢筝睨了他一眼,许是叫他的笑容感染,短短一瞬,不禁轻松许多,尤其是对上孙氏的眼睛时,她心安多了。
陆毓衍的桃花眼是随了孙氏的。
那样一双眼睛,温和如春风一般,孙氏的眼神里又饱含着关切,叫谢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氏。
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谢筝默默想着。
庑廊下不好说话,谢筝跟着竹雾给孙氏见礼。
孙氏颔首应了,起身进了屋里,吩咐嬷嬷重新铺床收拾,自个儿在桌边坐下,朝跟进来的谢筝招了招手。
谢筝刚走到跟前,双手就叫孙氏握住了。
在外头时,光线昏暗,看得并不仔细,孙氏这会儿认真瞧了瞧,只觉得谢筝的五官与小时候变了不少。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如今这样,倒是让孙氏认不得了。
既然萧娴认得,那身份定然是不会错的,孙氏道:“再近些,让伯母仔细瞧瞧。”
谢筝会意,微微弯腰,眼珠子转了转,道:“怕叫人认得,跟萧姐姐身边的妈妈学的装扮。”
孙氏恍然大悟。
难怪呢,还真不是她眼神差,而是没往那处想。
孙氏这趟来时,原本还想问些镇江事情,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她半点帮不上忙,又何必让谢筝再苦闷回忆一次,便干脆什么都不提了。
虽然抹了妆,但眸子还是炯炯有神,清亮沉静,可见谢筝心性。
孙氏放心许多,拍了拍谢筝的手,道:“眼下状况,行事总有委屈之处,你又是个姑娘家,不比他们爷们粗糙,只能万事将就些。你是个有韧性的,总会好起来的。”
谢筝点头。
夜色渐渐深了,孙氏没有多待,与陆毓衍交代了几句,起身回府了。
松烟自告奋勇送了孙氏几人回去。
夜幕中的旧都,半城寂静,亦有半城热闹,随风飘来的曲调与京中全然不同,另有一股味道。
回驿馆时,浓浓的夜色之中,松烟不知不觉走岔了路,等察觉到时,已经不知道怎么绕回去了。
松烟敲了敲脑袋,若是白天,找路不难,偏偏是夜里……
好在这条街也算热闹,左右还有几家酒肆客栈开着门,他走向最近的一家,刚迈过门槛,就有一人满身酒气、踉踉跄跄撞过来。
那人身量不高,似是醉了,撞了人都不知道,在门槛上绊了一脚,往前扑出去,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没摔在地上,又摇晃着走了。
松烟不至于跟个酒鬼计较,揉了揉被撞痛的肩,与迎上来的店小二问了回驿馆的路。
那店小二颇为热心,与松烟走到大街上,对着街道好一通比划。
正好与那酒鬼离开的方向一样。
松烟亲眼瞧着他又撞了两三个过路的百姓,最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翌日一早,谢筝收拾好出了屋子。
竹雾去街上买了点心回来,皱着眉头与几人道:“昨儿个夜里死了个人。”
谢筝诧异,陆毓衍亦转眸看过来,问道:“怎么死的?意外还是凶案?”
“应当是意外,”竹雾道,“就离驿馆不远的内河里,早上叫人捞起来的,也不知道昨儿个吃了多少酒,在水里一夜了还是一股酒气,怕是醉酒失足落水。”
四人一道往河边去。
附近的百姓有不少来观望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什么。
那落水之人被摆在岸边,水渍一地,衙役仵作都已经到了。
陆毓衍扫了一眼,压着声儿与谢筝道:“前头那个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陈如师,他边上那个是应天府通知金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