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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陈如师眯着眼睛笑:“老字号,厨子手艺不输各府厨房。”

“京中厨子不做这个。”陆毓衍又道。

松烟候在屏风后头吃面条,听见陆毓衍的声音,一下子会意了。

滋溜滋溜喝完了面汤,下楼寻了店小二买了一碗糖芋苗并几样点心,快步回了府衙。

书房里,谢筝正认真书写着,只听得几下敲门声,松烟探进来个脑袋。

“姑娘,”松烟把东西摆在桌上,道,“爷说这些好吃。”

谢筝一怔,扑哧就笑了。

昨儿个晚上,竹雾也给她买了不少点心,这次轮到松烟了。

这两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帮陆毓衍“说好话”。

偏生谢筝就是好这一口,这些好话又甜又香又不腻,一点儿也不厌。

应天与镇江相邻,点心口味差不多,谢筝吃得惯,却多少有些感伤。

糖芋苗是用芋头上最新长出来的嫩芋头仔做的,一年之中,也就秋天尝得到。

香甜可口,小孩儿与姑娘们很是喜欢,不仅旧都盛行,镇江城里也有不少。

若没有变故,她这会儿大抵是坐在镇江府衙后院的树荫下,一面与顾氏打趣说话,一面用着糖芋苗吧?

可如今呐,这样的好滋味,顾氏是尝不到了。

视线模糊了些,谢筝吸了吸鼻尖,暗暗想,她还是要多吃些,把谢慕锦和顾氏的份儿也一并吃了,不然,多可惜啊……

松烟见谢筝吃着吃着就低落了,一时有些忐忑,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试探着问:“姑娘,不合口味?”

谢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想说这糖芋苗挺好的,话要刚出口,突然想起个问题来。

她放下碗勺,走到大案旁,看了眼自己书写的内容,又把几本案卷翻开看了几眼,嘴上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松烟想了想,道:“应当快了,席面上就上酒,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谢筝凤眼一挑,心说奇怪,可想到陈如师那性子,又觉得不奇怪了。

待谢筝吃完,松烟收拾了桌子,退出去候着。

隔了会儿,见陆毓衍回来了,他赶忙站起身来,笑嘻嘻迎上去:“爷,带回来的糖芋苗、梅花糕,姑娘都用完了。”

陆毓衍颔首,似是相当满意松烟的机灵,他推门进去,谢筝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一堆案卷之中,显得小姑娘的脸庞巴掌一般小巧,晶亮的眼睛含着浅浅笑意,陆毓衍想,这比那碗糖芋苗还甜了三分。

谢筝把一张摘抄的纸递给陆毓衍,道:“我去库房里翻了金同知没有拿出来的案卷。上头都是这一两年里意外或者自尽的案子,只从案卷上看,没有什么问题。”

陈如师当官数年,若是连案卷都抹不平,又怎么能一步步爬到应天知府的位置上?

陆毓衍看着那张纸,上头依次写了年月、人名、地点和大致缘由,仔细一看,还发现些端倪。

这些案子,几乎都是旧都城里的,极少发生在底下辖县。

这个还能解释,意外、自尽之类的,底下县府,甚至是里正就处理干净了,没往应天府报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谢筝仔细比对了,被金仁生收起来的案卷有一个独特的地方,那些死去的人的住所或者出事的地方,基本是在府衙、夫子庙以及城南一带。

莫非是这几处特别容易招人魂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疑点

偌大的旧都,繁华不输京城。

人多是非多,一年之中,有人失足,有人自尽,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若是地方太过集中,就有些招眼了。

陆毓衍的指尖点在谢筝写的字上,道:“再写得详细些,明日我们去打听打听。”

谢筝应了。

一桩桩案子,谢筝在库房里翻得极快,记得却是一清二楚的。

另一厢,金仁生走到库房外头,交代守备道:“陆巡按到府,这几日少不得从库房里搬进搬出的,你仔细些,一笔笔记清楚了,免得回头整理的时候遗漏。”

守备点头称是,翻开册子给金仁生看:“大人,中午时陆巡按让人来取过案卷,我都记下来了。”

金仁生闻言,眉心直跳,凑过去一看,拿走的都是这几年疏通河道、修缮粮仓的记录,稍稍心安了些。

“阿黛姑娘来了就走了?”金仁生一面问,一面进了库房。

那些他不愿意让陆毓衍看的案卷摆在原处,与他早上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想到自个儿并没有跟着进来,守备有些心虚,下意识道:“没多久,来了就走了。”

金仁生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书房里,谢筝刚写完一桩,竹雾就回来了。

“这个金同知,也有些惨。”竹雾饮茶润了润嗓子,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金仁生是永正二十年的进士,出身极其普通,等了两年的缺,二十二年到应天府所辖的六合县做了知县,这一当就是六年,在永正二十八年时升了官,做了如今这个应天府同知。

他的官途自然称不上平步青云,但五品同知,也不算摸爬滚打起不来,如今他也就三十五六,再熬几年,还是能更进一步的。

竹雾说他惨,是指他的生活。

金仁生的原配夫人在他到六合县当官的第四年时去世了。

“金夫人和金姑娘一道去的庵堂,夜里宿在厢房里,半夜时,似是佛前的香油打翻起火,半个庵堂都烧了,金夫人遇难,金姑娘的脸烧得面目全非,自此闭门不出了。金大人有房妾室替他照顾金姑娘。”竹雾道。

陆毓衍听罢,不由看了谢筝一眼。

果不其然,听闻是火情,谢筝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陆毓衍握住谢筝的手,安抚似的捏着她的掌心。

谢筝垂着眸子,下意识地回握住。

她的确不舒服。

眼前又出现了那被烧毁的镇江府衙后院,屋梁烧成了一根根乌黑的木炭,让人触目惊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平缓下来,道:“庙宇庵堂,的确是火情严重的地方。”

寺中日夜点着长明灯,又有易燃的香油,佛前挂着重重的佛蟠,一旦失手打翻蜡烛灯油,就容易烧起来。

边上有人还好,赶紧扑灭了,但若是由于一只耗子打翻了,夜深人静的,等发现时,就烧得厉害极了。

金夫人是运气不好,才会殒命,金姑娘虽然活了下来,但也不是从前模样了。

谢筝花了一整个下午,将那些案子写完。

陆毓衍拿过去认真看完,挑出最近的那一桩:“一会儿先去问问这一件。”

八月里,童生试屡考屡不中的书生石瑞在夫子庙里吞了砒霜自尽。

案卷上记得还算详细。

夫子庙是应天府学,不少学子在此念书,石瑞才学不济,不能入学,倒是有个好友方持在府学之中,他依着这层关系,十天半个月来探一回,也算是沾一沾府学的文气。

据方持说,石瑞幼年开蒙时很是聪颖,父母都认为他将来有大造化,不曾想,长大后却屡屡在考场受挫,以至于石瑞沮丧万分。

今年四月,府试再次落榜后,石瑞数次说过不想考了,不想活了之类的话,当日到府学,又拉着方持说道了一通。

方持听惯了,也没宽解他,正好同窗寻他有事,便先行一步。

哪里想到,等他回来时,石瑞已经吞了砒霜了。

除了方持的证言,石瑞的父母也说,儿子情绪低落,为了是不是继续考下去与他们争论了一番。

仵作查验过,石瑞死于砒霜,并无其他问题。

谢筝又细细回忆了一遍案卷,突然想起一个疏忽掉的地方——砒霜的来源。

“石瑞从哪里买的砒霜?”谢筝嘀咕道。

砒霜这东西,虽然药铺里有,但每一次买卖都会有记录,也许是陈如师想速速结案,并没有让人查过各家药铺,案卷上对砒霜的来源并无记载。

案子发生到现在,好在也就一个多月。

照方持的说法,石瑞生出轻生念头是在四月落榜之后,哪怕是他当时就买了砒霜,到现在也不到半年,药铺里去打听了,还是能查出来的。

竹雾和松烟依着吩咐,往各家药铺去了。

谢筝与陆毓衍看了许久的案卷,又带了几份回驿馆继续翻看。

夜深时,竹雾和松烟才返回。

旧都虽大,但卖砒霜的铺子并不多,两人问到了现在,并没有发现石瑞购买的记录。

翌日一早,松烟又往余下的铺子去。

陆毓衍没有去府衙,与谢筝一道去拜访了章家夫妇。

章家夫妇住在旧都城郊的小村落里,青山绿水。

竹雾前回刚刚来过,在前头引路,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小院前头。

院门大开着,几只母鸡咯咯叫着,院中有一台石磨,老妇人一面添着黄豆,一面推着石磨。

熟悉的背影让谢筝一眼间就热泪盈眶,她上前几步,又顿了步子,想靠近又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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