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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五年前远远的、那么匆忙的一眼,不认得也是寻常,等萧柏与陆培元说透了,陆毓衍也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不想认得她,也只能认。

思及此处,谢筝猛得又想起陆毓衍腰间的那块红玉来。

风口浪尖还戴着红玉,又是个什么意思……

萧娴良久没等到谢筝开口,抬起眼帘望去,见她出神去了,心中有些惴惴。

下午,她分明是瞧见了谢筝望着陆毓衍的背影若有所思的。

许妈妈说得对,她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嘴。

在江南时,她也曾爱慕过俊朗少年人,品味过心情起起伏伏的滋味,谢筝与陆毓衍再是陌生,也是五年的未婚夫妻,成了今日这般局面,又怎会心如止水?

偏她就是喜欢说道……

萧娴一面自责,一面把话题带开了:“祖母的身子不好,我想着去寺中拜一拜,晚上与母亲提起,母亲却不大愿意。”

“毕竟人心惶惶的。”谢筝回过神来接了一句。

谢筝的目的地是城外山上的宁国寺,她如今出入要跟着萧娴,琢磨着寻个时机与萧娴说一说礼佛祈福的事儿,傍晚时听了几个婆子说道案子,立刻止了心思了。

萧家好心帮她,她怎么能为了私心,在这个当口上让萧娴去寺中?

“你听说了?”萧娴诧异,“我寻思着问题不大,我听哥哥说,几处事之地都是香火不盛的庵堂寺庙,我们就去香客不断的大寺,僧人多、香客多、大殿里也全是人,凶手不易下手。”

谢筝只晓得是菩萨跟前出了几宗人命案子,多的事情并不清楚,听萧娴一说,也觉得在理。

萧娴让她在床沿边坐下,仔仔细细说了从萧临那儿问来的状况。

说了两刻钟,连谢筝也认为去大寺里并无危险,便建言去宁国寺一趟。

宁国寺是皇家敕造,百余年间,经过几番修整扩建,俨然成了京畿一带最大的庙宇。

虽说菩萨跟前众生平等,但去宁国寺中礼佛的多是京中勋贵簪缨,不少人家还在寺里点了长明灯,一年到头,供奉不断。

案子里遇害的女人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一个是官家女子。

一来,官家女眷出门前呼后拥,二来,她们不去小庙小庵。

像宁国寺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妥当的。

翌日一早,萧娴去了素芳苑给父母请安,又与沈氏说了上香祈福。

几年不见女儿,沈氏正是耳根子软的时候,拗不过萧娴,只好去看萧柏。

萧柏任明州知府,圣上让他回京探望傅老太太,他也放心不下那一城事务,最多留京两月,等秋天时就要往江南去。

去佛前拜一拜,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再说了,那是宁国寺。

萧柏放下茶盏,道:“让临儿与你一道去。”

礼佛的日子定了三天后。

傅老太太病中,延年堂里的丫鬟婆子整日里只与她说些高兴事儿,因而不知案子。

晓得萧临与萧娴要去宁国寺,傅老太太笑了起来:“都是孝顺孩子,上山辛苦,宁国寺干净齐整,你们不如住上一夜再回来,也听师父们讲讲早课。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我陪她一道听住持大师讲过佛理,颇有感悟,你们若能参悟一二,也是福报。”

沈氏在一旁听得心急,让萧娴去上香已经让她担忧了,再住一夜,她这几日是不能心安了。

可偏偏在老太太跟前,又什么都不能说破,只能顺着应了。

萧柏在外几年,好不容易回京,官场上要有一番打点,他又要悄悄了解谢慕锦的案子,这几日都在外头走动。

萧娴兄妹去宁国寺,沈氏就必须留在府里伺候傅老太太,脱不开身,她只能是叮嘱又叮嘱,耳提面命,又点了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

萧娴带上了谢筝。

从北城门出去,马车上了山,行至半山腰,山路不易行车,又换了小轿。

山道上都是进香的人群,也有不少官家女眷,谢筝做丫鬟打扮,在其中并不打眼。

到了山门外,设了让女眷梳洗整理的帷幔,谢筝扶萧娴下轿,进去净手净面。

“今日人多,看着越安心。”萧娴笑着道。

谢筝点头,比起她提心吊胆离开镇江时的那几日,今天这段路走得极其心安,虽不着男装掩饰,也没有戴帷帽,但她只要规矩不出挑就好,毕竟,谁能想到,那个传言里已经死在大火中的镇江知府之女,摇身一变,会成了萧家姑娘身边的丫鬟呢。

进到幔帐里,迎面遇见一位妇人。

那妇人半百模样,头有些银白,一身素净,但料子却不差,手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着模样,也是官家女眷。

萧娴和谢筝没料到里头有人,一时微微怔了。

“怪我,”那妇人先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不爱身边围着一群人,带出来的人手少,外头就没让人守着,没想到惊了姑娘。”

萧娴赶忙摇头,福身道:“是我冲撞了夫人。”

妇人从衣着装扮看出萧娴绝非普通官家女,身份远在她之上,她没有套近乎的心思,便没有自报家门,又冲萧娴笑了笑,先一步出去了。

谢筝与萧娴收拾好,两人出了帷幔,随着萧临进了山门。

只他们兄妹出行,萧家没有大张旗鼓,只提前定好了宿夜的厢房。

萧娴不觉疲惫,便先去了大殿拜佛。

观音殿中,香客极多,各自自矜身份,只管低头拜菩萨,没有人贸然打量攀谈。

萧娴跪在蒲团上,合掌低低替家人祈福,待睁开眼睛时,身边的谢筝依旧是一副虔诚模样。

第九章 字迹

谢筝低垂着头。

夏日阳光从大殿外撒入,在佛前落下斜长的光影。

谢筝就跪在阳光里,可萧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仿若一下子到了三九寒冬,连日光都不添丝毫暖意。

毕竟是一夜家破人亡,谢筝比她还小几个月,对父母的思念都深深压在了心底里吧……

思及此处,萧娴眼眶微红,没有出声催促,陪着谢筝又跪了一炷香。

两人从大殿出来,谁也没有说话。

萧临疑惑,低声道:“娴儿什么时候这般诚心了?”

萧娴嗔他:“为祖母祈福,怎能不诚心?我在明州数年,那里佛寺兴盛,多得是诚心人,我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信了。”

兄妹两人絮絮说话,随着知客僧往厢房去。

左右四间,除了兄妹两人的,另有两间给了随行的仆从仆妇。

萧娴不歇午觉,用过了午饭,与谢筝一道在寺中行走。

未免萧临担忧,两人也不去远处,就在舍利殿西侧的碑廊里走动消食。

碑廊不长不短,石碑上是百余年间书法大家们的墨宝篆刻,萧娴喜好这些,一碑一碑看过去,格外仔细。

谢筝的字是母亲顾氏教的,幼年时,一笔一划扶着写,偏她性子跳脱,根本耐不住,刚起笔时还拘着,等过了两年,龙飞凤舞起来。

顾氏无可奈何,请了谢慕锦来。

谢慕锦看着谢筝的字哈哈大笑,说随心之中自有风骨,虽不似闺中女子刻板规矩,但也独具风味,随她便好。

从此谢筝写字,愈随意,谢慕锦还给她寻过不少大家字帖,行书草书,只叫她看风韵,不叫她习外形。

因而她看得懂,却从不会写那些。

再后来,那些字帖也随着那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谢筝心中涩涩,看碑铭也不上心,随意撇两眼,直到她站在了一块石碑跟前。

那石碑在这一众碑刻中显得有些新,谢筝估摸它顶多二三十年,她看东西极快,即便是匆匆一眼,也能留下记忆。

她下意识抬手,指腹擦在石碑上,用劲沿着刻印描画。

萧娴诧异,低声问她:“你喜欢这字?”

“喜欢的,”谢筝笑了,眉眼弯弯,掩了其中落寞,“父亲的字,应当是临的这一位吧……”

谢家败落得早,银子家底都没了,徒留书山,谢慕锦幼年开蒙,都是从祖上留下来的书山里翻出来的三字经、百家姓。

练字的时候,祖父挑的是旧都大儒柳泽的旧帖子。

谢慕锦自始至终练的都是柳泽的字。

等谢筝开始看字帖的时候,她说谢慕锦学了**成。

谢慕锦摇头,他道:“这是柳先生年轻时的字帖,他如今的笔力,父亲连皮毛都不及。”

谢筝彼时不信,偏又无处寻找柳泽年老之后的墨宝,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现在,看着这碑铭,她想,父亲果真没有诓她,也不是自谦,是真的不及柳先生的皮毛。

她看向碑铭的落款:“正恩?”

怎么跟个法号似的?

萧娴想了想,道:“宁国寺的住持大师法号正远,这位正恩,许是住持大师的师兄弟?”

谢筝心思一动。

她为了玉佩来宁国寺,可到底来了之后要找谁,要问谁,她并没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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