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和浅朱紧紧跟上,留下许嬷嬷一人,指挥着人手抬箱笼。
傅老太太还等着回话,沈氏交代了一圈,便先走了。
待萧娴梳洗妥当,道:“阿碧随我去祖母那儿,阿黛和浅朱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擦洗擦洗。”
谢筝和浅朱福身应了,萧家上下人多,不如留在安语轩里清净。
两人住的东厢靠北的那一间,收缀好了,谢筝进正屋里整理箱笼,浅朱立在庑廊下,催着小丫鬟们做事。
窗户启着,露出里头谢筝身影,穿戴体面的婆子时不时往里头张望,想来想去,还是凑上前与浅朱道:“我怎么瞧着,阿黛与从前不同了呀,那眉眼……”
浅朱心里直跳。
萧家有不少老仆是见过真正的阿黛的,有人记性好,看出些端倪来,也是意料之中。
她照着之前设想好的答案,抬手抚了抚耳后的绢花,嘻嘻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赵妈妈,你看看我变了没有呀?”
赵妈妈哈哈大笑:“变了变了,变成大姑娘了!”
这一打岔,饶是赵妈妈觉得阿黛五官变化大,也没再往心里去了。
五年光景,正是姑娘们长身子的时候,与以前不同也不稀罕。
另一厢,萧娴入了傅老太太的延年堂。
萧柏已经在里头了,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老太太本就在病中,数年不见幼子,情绪起伏,颇感疲惫,躺下歇了,让萧娴候在西次间里,等她睡醒了再说话。
萧娴左右无事,也就不急着走。
萧柏退出来,低声与萧娴交代:“老太太禁不起大喜大悲,谢家的事儿先不与她说了,等她身子骨舒坦些再提。”
“那陆家那儿……”萧娴问道。
萧柏神色一凝,沉声道:“我问了潜儿,培元兄一旬之前奉旨巡察西蜀,这一去少说两个月,毓衍倒是在京里,但官场里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你让阿黛莫要心急,先等一等。”
萧柏自有一番打算,谢家的案子无从入手,但案卷是清清楚楚的,就算是作假和稀泥,也能晓得哪些官员经手过。
陆培元不在,陆毓衍的身份和立场调案卷不方便,少不得另想办法。
时机不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萧娴颔应了。
一整个下午,萧娴在延年堂没有回来,谢筝与浅朱一起,总算理好了几个大箱笼。
正坐下歇口气,就听见外头脚步声,浅朱当是萧娴回来了,起身迎出去。
来的是个眼生的小丫鬟。
她脆生生道:“阿黛姐姐在吗?老太太请姐姐过去说话。”
浅朱扭头去看落后几步的谢筝。
谢筝亦是诧异:“老太太唤我?”
那小丫鬟点头。
既是傅老太太有请,断没有推脱的道理,谢筝随着过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老太太为何寻她,是不是萧娴已经和老太太交了底……
她要在萧家生活,要靠萧家庇佑,事情就不能瞒着傅老太太,只是谢筝没想到会这般急。
入了延年堂,绕到内室里,傅老太太靠坐在床头,抬眼看谢筝。
谢筝恭谨行礼,目光往萧娴身上瞥,萧娴冲她打眼色,意思是还不到说的时候。
谢筝心里有数了。
傅老太太唤谢筝到近前,眯着眼睛端详她:“从前在我院子里做事的时候还是个没留头的小娃儿,几年不见,长开了,我记得你伺候过谢家阿筝的,老婆子瞧着,这眼睛倒是像阿筝,一个样的。”
谢筝和萧娴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个岁数的姑娘,脸盘子长开了会变化,只有眼睛不会变,偏偏谢筝与小时候最像的也就是眼睛。
萧娴当日就靠眼睛认出了谢筝,不晓得傅老太太……
边上伺候的李妈妈亦是一个头两个大,京里的传言她是听说了的,不说老太太挺喜欢谢筝,只说她是陆毓衍的未婚妻,出了那等事,李妈妈也不敢让病中的傅老太太知道,整个延年堂里都被她耳提面命了一番。
提起了谢筝,傅老太太偏头去问萧娴:“你与阿筝亲厚,这些时日有跟她写信吗?提起来我还怪想的。”
李妈妈背着老太太,一个劲儿冲萧娴摇头。
萧娴硬着头皮笑道:“她呀,她好着呢,我经过镇江的时候还去看过她。”
“那就好,”傅老太太笑道,“算起来她来年春天就要及笄了吧?早些办了喜事,我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李妈妈赔笑着道:“这事儿您催大姑娘没用。老太太,时候不早了,该吃药了。”
傅老太太一听吃药就脑壳痛,又怕药味冲着萧娴,就让她回去了。
第六章 红玉
谢筝跟着萧娴出了正屋,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萧娴也是如释重负,示意谢筝跟上,趁着仆妇丫鬟们没有近前,附耳与谢筝说了萧柏的交代。
陆培元不在京中,这一点让谢筝意外,好在她原本入京就不是为了投奔陆家,趁着这一两个月去了宁国寺,若玉佩来历真的与父母的死有关,那请陆家施援手的时候,众人也不至于没有查询的方向。
而傅老太太的身体欠妥,谢筝亦不愿心急火燎地给她老人家添烦心事。
沿着庑廊,还未走出延年堂,一个婆子匆匆从外头进来,见了萧娴,略有些惊讶。
“哎呦大姑娘回京了,您看奴婢这还没去您院子里请安呢。”那婆子道。
萧娴一眼认出了她,道:“妈妈是大忙人,办事儿要紧。”
这牛婆子是沈氏跟前的红人,素来体面,胖乎乎的身子笑得一抖一抖的:“奴婢是来给老太太传信的,衍二爷过府来请安了。”
谢筝心里咯噔一声。
萧柏回京,陆毓衍是该过来请安,既然来了,少不得来内院里陪老太太说说话。
白日里已经冤家路窄了,这会儿莫不是又要撞上?
既然定下了由萧柏告知、引见陆培元,那她还是先不与陆毓衍说了。
原本,她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名义上是未婚夫妻,两人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话,一开口难道就是“我是你的未婚妻谢筝,我没死,我也没情郎,没跟别人殉情”,饶是谢筝胆子不小,这样的话还是很难说的。
萧娴亦想避开,可才刚出了院子们,就见陆毓衍迎面过来了,只好顿了脚步在一旁候着。
谢筝抬眸看了一眼来人,这一回光线合适,她看得一清二楚。
与城门口不同,陆毓衍换了身牙白袍子,腰间束带,显得身形修长,比之五年前,五官更显俊逸,一双桃花眼给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温和。
谢筝想,这个人若是笑起来,只靠这双眼睛,都会给人春风拂面一般的感觉。
而真正让谢筝挪不开眼的是陆毓衍挂在束带上的一块艳如鸡冠的红玉。
红玉稀缺,素来是宫廷之物。
谢家祖上风光时,曾得宫中贵人赏赐,传到谢慕锦这儿,只有谢筝一个姑娘,没有儿子。
两家定亲之时,谢慕锦就把红玉做信物给了陆毓衍,即便大礼未成,他对这个女婿已经是一万个满意了。
这事儿京中官宦之中都有流传。
谢筝认得家中祖传之玉,自然看得出陆毓衍身上这块就是谢慕锦给他的。
心酸、感慨之余,更多的还是不解。
京中已知镇江事情,陆毓衍肯定受了不少风言风语,他为何还要挂着这块红玉?还要彰显他谢家女婿身份?
谢筝死了,死得那般丢人,陆家就算立刻与谢家划清界限也不突兀,可偏偏他……
还不急再细想,陆毓衍已经在几步外站住了。
萧娴唤了“表哥”,谢筝福身唤“衍二爷”。
陆毓衍道:“我去看看老太太。”
只这么一句话,就抬步进去了。
萧娴暗暗啐他,性子比几年前愈冷了,以后有哪个姑娘受得了……
哦,不是哪个姑娘,是阿筝,要是阿筝都受不了,就让他自个儿把自个儿冻死吧!
萧娴转头去看谢筝,却见谢筝依旧望着陆毓衍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左右还有人,萧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唤了谢筝一声,一道回安语轩去了。
陆毓衍入了傅老太太屋子。
傅老太太刚用了药,摇着头道:“别叫药味冲着,等里头透透风再进来。”
“不妨事的。”陆毓衍在一旁坐下,仔细问老太太身子。
“不是大病,却劳师动众的,不说把柏儿叫回来,前几日连圣上都来探望,老婆子心有不安!”傅老太太含着蜜煎,道,“娴儿刚走,遇见没有?”
陆毓衍点头。
傅老太太笑了起来:“她说经过镇江的时候去看了阿筝,说起来阿筝来年就及笄了,打算什么时候完婚?老婆子能吃酒了没有?你这孩子,成天就挂着这红玉,有给阿筝写过信、送过东西没有?”
陆毓衍清了清嗓子,延年堂里都瞒着傅老太太,他更是说不得,只能含糊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