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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谢筝又问:“从前,大娘子与娘家关系还好吧?”

“大娘子的爹死的早,娘又是个软柿子,没当家,家里都是叔婶说了算的,”婆子想了想,道,“你要说好吧,倒也算好,吃穿上没亏欠过,大娘子从前出来买东西,也从不讨价还价,看起来银钱上是没吃亏,可要说不好,这不是遇上事儿,人人都恨不得与她一刀两断吗?不过,也是难怪,两个弟弟来年的考试要耽搁了,还有个妹妹,说的亲事黄了。”

谢筝听着听着,眉头越发紧了,最后又问了一句:“大娘子喜欢鲜艳的,还是素净的?”

“鲜艳的,”婆子毫不犹豫,“来买绢花时,从来都是什么艳丽就选什么,当时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笑话她俗气,大闺女,你猜她怎么跟人家说的?”

谢筝猜不到。

婆子想起当时情景,笑了起来,复又可惜地叹息:“她说,祝家就是做生意的,打交道的都是真金白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金银更俗气的?与家里的金银相比,这些绢花,那已经是素净多了。”

谢筝怔了怔,一时之间,不晓得是该笑祝氏风趣,还是叹这么个玲珑通透之人,如今落到要砍头的下场。

对于旁人的出言带刺,祝氏如此回敬,她当年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

难道毛家上下,真的值得她“舍己为人”,把所有的都瞒下来,烂在肚子里?

谢过了婆子,一行人又继续往毛家去。

前后五进又带着花园的宅子,比那小小的院子宽敞多了。

毛老爷的长子毛峰亲自迎了出来,道:“胡大人,案子已经了了,今日是……”

胡寅摸了摸下颚,道:“京里的复审下来了,再过几日就要行刑了,我想着来跟你们说一声。

当时府上都说,那祝氏进门之后很是孝顺,待长辈、待平辈都很好,若不是一时冲动,也不至于做下那等事情来,家里人都不恨她。

既如此,不如挑个晴天,去衙门里送送她,给她拿几样平日里喜欢的吃食,上路的时候,也别饿了肚子。”

毛峰显然没想到胡寅会这么说,愣了半晌,才道:“应当的,应当的。”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谢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童迈着步子,飞一般扑过来,抓着胡寅的衣摆,道:“婶婶呢?你什么时候把婶婶还给我?”

毛峰白着脸,一把将小童拎了起来,抱到怀里,道:“小娃儿不懂事,大人莫怪。”

胡寅倒也没在意,摆了摆手。

陆毓衍问道:“这是……”

“毛老爷的曾孙,与祝氏倒是亲厚,衙门里带祝氏回去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走到胡同口,都还挺尖他哭。”

毛峰嘴上道了几声惭愧,催着奶娘把小童抱走了。

胡寅搓着手问陆毓衍:“陆巡按有什么想问的?”

陆毓衍略一思忖,道:“我们就坐下来吃杯茶,让阿黛去内院里问一问吧。”

毛峰打量了谢筝几眼,让人引着她过去。

引路的小丫鬟十一二岁,拘谨得很,几乎是垂着脑袋走路的。

谢筝试探着问了一句:“进来做事多久了?”

小丫鬟身子一僵,讪讪笑了笑:“搬回来之后才进来的,所以府里的事情,我都不晓得的。”

“从前伺候的人手呢?”

小丫鬟道:“从前好像也没多少人手,打发的打发了,留下来的也不多。”

谢筝见到的是祝氏的大嫂,那小童的母亲。

年轻的荷氏搂着小童,低声说着些什么。

谢筝走上前去,问小童道:“想婶婶了?”

“想,”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童道,“婶婶能回来了吗?”

谢筝摇了摇头。

荷氏见儿子又要哭起来,心疼极了,让奶娘先带下去,与谢筝道:“他打小与我那弟妹就亲近,每天都哭着找婶娘。”

谢筝看着一抽一抽离开的小童,与荷氏道:“听说搬回来的时候,府里打发了不少人,又添了人手?”

荷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被打发的,都是从前祖父挑出来的老人,一个是不好管教,另一个是说弟妹坏话,我们听不得那些,就都打发了,换些新人。”

“出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谢筝问她。

荷氏低声道:“在屋里补衣裳,小孩子淘气,衣裳都刮破了。”

谢筝猛得直直盯着荷氏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为何等你们所有人到正屋时,毛老爷已经死了?药碗砸碎之后,你们所有人,没有谁去看一眼吗?”

荷氏的脸色唰得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人

雨水沿着屋檐往下落。

秋风抚着,连庑廊下都有些潮湿。

荷氏低着头,挪了挪脚尖,避开了那湿漉漉的地砖。

谢筝看得真切,荷氏相当的紧张,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显然对这个问题相当抗拒。

“不止你一人,案卷上写着,当时所有人都是在院子里的,可没有一个人,去正屋里看一眼,”谢筝往前半步,“但凡有一人去看了,毛老爷都不会死。为什么?”

荷氏的手垂在腿边,不自禁地发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都咽了下去。

“我来说吧。”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谢筝循声望去,就见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快步过来。

那人站到了荷氏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先回去吧,哥儿找你呢。”

荷氏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胡乱点着头,匆匆离开。

“在下毛沅。”那人拱手行了一礼。

谢筝了然,道:“毛老爷的长孙?”

“是,”毛沅顿了顿,道,“当时,我的确是听见了药碗打碎的声音。

虽说晚辈不言长辈之过,但我那个祖父的脾气,是真的不太好。

他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说要搬家,那就只能搬家,说不许外人进屋伺候,那就没有一个外人。

自打病倒了之后,脾气越发古怪,别说是我媳妇与弟妹了,我们兄弟两个都经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饭菜冷了,汤药苦了,说打翻就打翻,每天都打翻一两回的。

若是我们其他人进去收拾、劝解,又要惹来一顿骂,没一个能讨到好处的。

渐渐的,就谁都不敢听见动静就过去了。

再者,我弟妹脸皮子薄,挨骂时叫我们听见,她不自在,所以……

其实,姑娘你说得对,当时哪怕我们当中的一个人过去看了,都没有后头的事情了,可……

谁也没想到,弟妹她会……”

毛沅说着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筝睨了他一眼,没有再问什么。

从毛家出来时,雨势稍稍小了些。

胡寅有些着急,问谢筝道:“阿黛姑娘,毛家其他人怎么说的?”

谢筝把毛沅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起来倒像是这么一回事。”胡寅拧着眉,道。

陆毓衍垂着眸子,和谢筝四目相对,而后他清了清嗓子,道:“胡大人,毛家放出去的那些下人,你可知道去处?”

胡寅一愣,仔细回忆了一番:“有一个,不过是园子里种花的,毛家的事儿,未必说得明白。”

“去问问也无妨。”陆毓衍道。

谢筝听他问话,就晓得陆毓衍与她想的是一样的。

毛沅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实则未必可靠。若真的自是这样的理由,荷氏不至于说不出口,而当时,荷氏的反应是真的紧张且无措,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谢筝的问题了。

花匠姓林,就住在城东,是个圆脸的胖妇人。

见是衙门里来了人,林花匠很是拘谨,直挺挺立在那儿,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

谢筝冲陆毓衍抬了抬下颚。

陆毓衍颔首,与胡寅一道先去了街口的酒楼,只留了松烟在林家外头等谢筝。

他们一走,林花匠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转眸见谢筝笑盈盈看着她,她讪讪笑了笑,道:“我实在不敢与官老爷们打交道。”

谢筝笑着道:“那就与我说说。”

林花匠应了声,招呼她进屋里坐下,上下打量了谢筝几眼。

小姑娘的模样算不上好看,就是干干净净的,落在林花匠眼里,就觉得是个踏实又乖巧的,让人心生好感。

“想问什么?”林花匠道。

谢筝柔声问道:“婶子在毛家做了多久?”

“也就三五年吧,”林花匠想了想,道,“其实,毛家的事儿,我还真说不上来多少,我进去做了没半年,那一家子就搬去那小院子了,我们留在大宅里做事的,没有主子在跟前,可是轻松了。”

谢筝眉梢一挑,又问:“祝氏性子如何?”

林花匠的手叠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说是杀了人,是害了毛老爷,但要我来说,她其实挺好的。

对着底下人,说话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打不骂,温和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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