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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熬下去,也不会是尽头。

她的小月子养得并不好,心已经一片死灰了,身子好还是不好,又有什么差别。

祝氏回娘家看了母亲,她想在娘家避一避,可祝家里头最关心的是两个弟弟的科考,是要说亲的妹妹,她生活的不平顺,与他们而言,又能算得上什么?

最让她心碎的,是她的母亲。

许是母女连心,哪怕祝氏一句话都没有说,母亲也看出了她的艰难,整个人病倒了。

母亲说过,若娘活着,于你是拖累,那娘就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祝氏哭得岔了气。

她想,祝家,毛家,她总该回敬一些什么。

那天,她照例给毛老爷送汤药。

病中的毛老爷比从前更挑剔苛责,扬手打翻了药碗。

那一瞬间,祝氏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一把将引枕闷在了毛老爷的口鼻上,用劲了浑身的力气,直到毛老爷再也不动弹了,才松开了。

毛老爷死了,祝氏笑了。

她把毛家人都叫了来。

毛峰上前查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祝氏说:“要么报官,我什么都认下,且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要么就现在勒死我,让我就此闭嘴。”

荷氏又是磕头又是哀求,才换来了一声报官。

阴冷潮湿的大牢,却反而是祝氏这几年之中,过得最安心的地方。

而这样的日子,在明日终要结束了。

祝氏看着如魔怔了一般,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的荷氏,弯着眼睛笑了。

把毛家所有的腌臜都大白于天下?

那种事情,祝氏才不想做!

她想要的,是用隐瞒来证明,她的大伯娘、婆母、嫂嫂都是错的!

再过十年、二十年,哪怕她的坟头长草了,毛家还会在那个轮回里,永远永远走不出来。

骨子里的肮脏,是洗不掉的,也不会被洗掉。

哪怕是如今年幼又懵懂的小侄儿,以后也会变的跟他的祖父、父亲一个模样。

她的娘家,将她赶回婆家去,婆家给的聘礼成了他们嘴里这十几年养育她的补偿,那,也要一并收下她杀人犯的身份。

耽搁了科举?耽搁了说亲?

不过也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反正,母亲的日子不多了,她们母女两个,一并走那黄泉路,总好过一人孤单。

祝氏抬起了头,看着荷氏,道:“嫂嫂,回去吧,再迟些,又要下雨了。你别看我在这儿不见天日,我对外头的天气一清二楚,这残破的身子,一下雨就会痛,不过,明天我就不会再痛了。”

荷氏顿了哭声,视线模糊,看不清祝氏的容颜:“你走好,下辈子,过好日子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甘

翌日,难得开了太阳。

花翘眯着眼睛看日光,犹豫再三,问道:“姑娘,那祝氏当真要砍头了呀?”

毛家案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花翘没有全部弄明白过,她只是守在外间时,多多少少听了些里头陆毓衍和谢筝的交谈,连蒙带猜的,晓得些缘由。

要花翘说,祝氏是个可怜人。

被逼到那个份上,疯了都不奇怪。

她自个儿也疯过,那段记忆,说不上是清晰还是模糊,仿佛跟做梦一样。

哪怕是她如今醒过来了,再回过头去看,也依旧说不清当时心境,连那场恐怖的大火和空气里消散不去的焦味,都会一阵浓一阵淡。

她当时疯得彻底,醒过来也就清楚许多。

像祝氏那样的,看起来言谈举止都寻常,可内心深处,可能已经和疯了差不多吧?

谢筝垂着眸子,道:“是啊,今日中午。”

杀人偿命。

不管祝氏经历了什么,她手上沾了人命,就只能如此收场。

这案子没有改判,胡寅心中很是不痛快,可案子里隐藏的那些事情,他多少也猜到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松烟站在庑廊下,听胡寅说着事情。

自打前回与胡寅说了能调任去陈如师身边之后,胡寅的心思就转了起来,什么顽石、什么瓷器,总归能寻到些由头来松烟跟前说道几句,话里话外都是想知道陆毓衍的喜好,恨不能立刻就把事情定下来。

松烟只好与他打哈哈,琢磨着陈如师的调令何时能下来,等胡寅晓得陈如师要收拾包袱了,他肯定就消停了。

谢筝估摸着时辰,从书房里出来,缓缓走到了大堂前。

祝氏从大牢里被提了出来,刚好也走到了这里。

四目相对,祝氏眯着眼睛笑了:“今天的太阳真不错,去去身上霉气。”

谢筝的胸口闷闷的,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一个衙役快步从门口进来,脸色沉沉,难看得不得了。

胡寅也瞧见了他,抬声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衙役没有看见祝氏,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胡寅喊道:“出了人命案了,就那个毛家,他们家下人来报的,早饭刚吃了几口,全倒下了,大夫上门去,说是吃了耗子药了,能救回来一两个就算运气不错了。”

胡寅的脸色刷的白了。

谢筝亦是一脸愕然,她转头看向祝氏,祝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摇摇晃晃着,祝氏的身子骨直往下滑,左右衙役想架她起来,都险些叫她带到地上去。

她的身子颤得厉害,眼神涣散,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

她都要死了,都要砍头了,为什么不能让这一家子烂到了根子里,让她在地底下看着他们重复着轮回?

她、不甘心呐!

陆毓衍和曹致墨都得了消息,快步出来。

曹致墨沉着脸看着祝氏,斟酌着与陆毓衍道:“时辰快到了,可毛家出了事情,若真的谁也没救回来,想弄明白事情,只能通过这祝氏了。”

陆毓衍颔首,道:“查案要紧,行刑就缓一缓。”

祝氏听见了,她猛得抬起头来,脸上神色似笑似癫。

狱卒把祝氏押回了大牢里,陆毓衍一行人赶往了毛家大宅子。

谢筝前回来时,就觉得这里伺候的人手太少了,今日许是出了事,越发显得死气沉沉。

大夫引着众人进了花厅里,指着桌上那一锅粥,道:“耗子药就下来里头,煮的是肉粥,又添了不少蔬菜,混在一块,气味就盖过去了,谁都没闻出来。”

曹致墨沉声道:“救回来几个?”

大夫摇了摇头,道:“但凡喝了的,一个都没救回来,我让人搭了把手,一个个都让他们躺在里头了。”

曹致墨一怔,又问:“有谁没喝?”

“这家的幼子跟他娘,两母子没喝。”大夫说完,往东间里撇了撇,“人在里头。”

谢筝和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便往里头去。

浑然不知事的小童躺在罗汉床上,似是睡着了。

荷氏坐在一旁椅子上,整个人就像是三魂七魄都不剩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发生了什么?”谢筝低声问荷氏。

荷氏没有半点反应,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谢筝一眼,又慢慢低下了头。

谢筝暗暗叹息,道:“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你若什么都不说,你想去跟祝氏作伴吗?你的儿子怎么办?”

听见儿子两个字,荷氏的眼睛才慢慢清明了些,而后,眼泪砸了下来。

“我不知道……”荷氏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

依荷氏的说法,昨天夜里,她的儿子睡得并不好,哭哭啼啼闹到了天亮。

小童不易照顾,没有睡够时越发难弄,早上对着那一碗肉粥,几乎要闹得把碗都砸了。

“他不吃生姜,一点味道都不愿意闻,厨房里都是晓得的,可今儿个早上,那肉粥里就有不少细细的姜丝,我说给他挑出来,他也不听,”荷氏顿了顿,道,“我婆母就说,不愿意吃就不吃了,难得开了太阳,让我带他去门口买两个包子,吃饱了再回来,白日里再让他睡一觉,也就不闹了。”

荷氏顺从惯了,自然是婆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抱着儿子出了门,等回来时,宅子里已经乱套了。

丫鬟最先发现了问题,急忙请了大夫来。

荷氏回到花厅里,一听是耗子药下在了肉粥里,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炸开了一般。

“所以放了姜丝,所以让我带儿子出府去,”荷氏的声音抖得厉害,“可为什么啊!明明、明明是她们告诉我,忍着、忍着、忍着!可她们最终都忍不下去了!那我算什么?她们都死了,独独留下我来,我又如何……”

荷氏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又回落下去。

罗汉床上的小童哼哼唧唧翻了个身,哇得哭了出来。

荷氏起身,想把儿子抱在怀里哄,双手伸了一半,又垂了下来:“我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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