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没有欺骗皇帝说自己对谢谨画已经不在意了。
这样的谎言,连旁的人都骗不过,更遑论是一路看过来的皇帝了。
秦铮低垂着头,声音格外的坚定:“臣知道,没有陛下的允许,臣无法让画儿完全摆脱出现在这混乱的泥潭,也无法让画儿远走高飞,臣也不忍心让她就那么丢弃一切成为亡命之人。但是,起码请陛下给予臣一个恩典,别让臣亲手将心爱之人推入更深的泥潭,朝堂之事,是男人之间的争斗,与女子无关。”
秦铮这话里面含着对皇帝的些许指责,皇帝阴沉了面色:“储位关系到大庆江山千秋,与大庆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身处大庆,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事外。”
“秦铮,朕对你的能力看好,也相信你的忠心,只要你亲自将谢谨画交到朕的手中,朕愿意继续相信你,重用了,朕看好的后继之人,也会让你始终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只要你忠心,位极人臣,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看着秦铮,尽最后的努力劝说他。
只是那眼底深处,已经有杀机浮现。
秦铮是他一手拉拔起来的。
秦铮手中的势力是他一点一点交道对方手中的。
可是秦铮掌控这些势力,发展这些势力的速度与能力,是他没有想到的。
皇帝若是身子还好,他可以继续用秦铮,可是他已经老了,秦铮却正是如日中天。
他惜才,他看重秦铮的能力,却更担心秦铮日后无法节制,成为自己后继者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那么多老臣皇帝都已经借着秦铮的手拔掉了,若是必要,皇帝不介意提前着,亲手帮着后继者拔掉秦铮这根刺。
皇帝的手指动了动,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笔,笔上没有沾染朱砂。
殿内有一种森冷的气氛开始弥漫,秦铮觉得自己周身的肌肤都能够感受到阵阵刺痛。
他知道,那是杀机。
这座大殿周边,早就埋伏了足够的人手,只要皇帝下定决心,今日秦铮便不能够走出这里。
秦铮的心慢慢的冷了下来。
“陛下,谢谨画比之臣的性命还要重要,臣无法应了陛下之话,但是臣愿意将功折罪,帮助陛下除掉陛下心中的心腹之患。”
秦铮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冷静沉稳,带着笃定。
“哦?朕有何心腹大患?”
“朕可是坐拥天下的天子。”
皇帝手中堪堪要丢出去的笔重新握在了手中,秦铮身上被凝聚到了极致的杀气,也缓和了一瞬。
“前线传来消息,百里将军已经将乌涂部和西原联军击败,俘虏一万余人,再过几日边关请功之人便应该会到陛下面前了,这可是近十几年来百里家的又一场大胜,且这一次百里少将军亲手斩杀乌涂部统帅呼延浩,射伤西元右军大将蒙元敕,率领手下百里军伏击联军大营,当居首功,边关本就只知百里家,不知陛下。这一战若是传到京城,想来天下也都只知百里家,不知陛下了。”
秦铮低垂着眸子,声音有些寒凉。
皇帝的面色僵硬,半晌:“秦铮,朕记得你和百里峰还有一路同行,同守徐州的情分。”
皇帝没有驳斥秦铮口中的那些话,而是突然转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百里峰曾经向臣心爱之人求娶。”
只是这么一句话,皇帝便对秦铮方才所言,信了七分。
一个男人嫉妒起来的时候,会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
皇帝是过来人,秦铮对谢谨画的感情更不是假的,所以,他相信秦铮是真的有意自己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是的,心腹大患,百里家是大庆朝武将之首,十几年前百里家打退了西元挑衅,便已经让天下,让朝中军中尽是百里家的拥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百里家的名望太高,手中军权太大,只要是皇帝,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便会忍不住的担心。
担心某一日,百里家的人不再忠心,起兵造反。
这么多年过去,边关无战事,皇帝始终将百里父子闲置边关,仿佛忘记他们一般,他以为这般就能够掌控住军队,一年年慢慢的蚕食,用自己的人慢慢的架空两父子。
可是战事再起,皇帝的一切好盘算全都落了空,什么鲸吞蚕食,什么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在乌涂部和西元联军打到的时候,能够上阵的只有百里父子。
其他的那些皇帝一直在提拔的将领,最好的也只是将才,没有一个是帅才,不止没有给皇帝争气,反而是多有败绩。
皇帝让秦铮打着他自己的名号处置了那么多不服管教或者是做事太过了的臣子,想要给自己的继任者留下一个稳稳的干净的座位。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百里家,只是,他心中再是有想法,也无法做什么。
百里家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便是皇帝,也不能够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他们。
他自己处置不了百里家,他手下的忠心之人,也没有人想要为他分忧。
这件事情大家看的清楚。
就算皇帝真的非常想要处置百里家,可是谁若是真的帮皇帝处置百里家,最后的结果,也是与百里家陪葬。
没有人敢犯天下人的众怒,
而秦铮,听着他的话语,皇帝突然间便觉得,没有比秦铮更好的一个人选了。
秦铮有足够的理由帮着自己处置百里家,有足够的手腕能力与百里家较劲儿。
也有一个足够的把柄让他拼命去做这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来人,赐座。”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身边始终当空气不出声的李全吩咐了一声。
这一声赐座,已经代表了皇帝的答案,秦铮垂落的眉宇间蕴含着一丝冰冷冷的讽刺,为了高座之上的皇帝。
此刻,他心中再也没有对这位一手提拔自己的帝皇丝毫的感激了。
——
“没想到秦大人这般明了陛下之心,这一次前去边关之地,一切行事,属下都要为大人马首是瞻了,希望大人多多照应。”
秦铮身边的人是皇帝派来协助的人,名为应离,三十余岁的年纪,人看着极其的精干,总是满面带笑。
秦铮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据说是在兵部任侍郎一职。
只是对方身上的气息,他却隐隐的熟悉,便和那些在京城外阻截谢谨画郑彦诃两人,结果被自己斩杀的秘卫杀手相似的气息。
那感觉很淡,秦铮却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估计那支隶属于皇帝的秘卫除了专职刺杀的,其他人都分布在朝野上下,比之朱雀卫大多分布在三教九流百姓之间,又更加可怕了一些。
秦铮在对方的言笑之间,望了对方一眼:“你我之间同为陛下办事,不需要谁对谁马首是瞻,到时候只要互相配合,能够为陛下分忧便好。”
应离觉得秦铮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表现出来的老练与滴水不漏,真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时间对着秦铮笑的更加和善了。
——
秦铮望着远方的天幕,神色莫测,离着京城越来越远,也离着谢谨画越来越远。
他和她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分离。
唇抿的紧紧的,秦铮突然接住了树梢飘落的一片叶子,微卷,凑近唇边。
一曲呜咽的小调悠悠响起。
那是思念。
他就站在月光之下,不断的重复吹奏着一曲,月色映照着他的半边容颜,映的如同雪色般冰冷寒凉,恍惚间,有种格外孤寂的感觉。
周围的人目光不觉落在了他的身上。
应离则是轻笑一声,对秦铮那些警惕悄然散去一半,再深的城府,到底是少年人,难过感情一关。
——
青年峻冷的容颜被鲜血沾染,他站在白骨尸山之上,周围是一个个手持刀剑弓箭的敌人,他们看着他,眼中有惊惧,却也有得意。
再是厉害又如何?他就要死了,这个可怕的敌人,到底要死了。
青年手中持着剑,那长剑被鲜血晕染成了鲜红色,有敌人的鲜血,也有更多他自己的鲜血。
他的身上被一支支长箭贯穿,鲜红遍布了全身,那双总是全心注视着她的眸子,此刻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恍惚间,只有一份不舍不甘。
不舍得谁?
不甘心什么?
谢谨画猛的坐起身子,望向窗外,方才睡梦间隐约听到奇异的声音,呜呜咽咽的,让人心里闷闷的难受,可是此刻再听,却只听到了树叶婆娑的声音。
“怎么了?”
郑千秋在外面敲门,他就睡在谢谨画的隔壁,警醒的很。
谢谨画猛然翻起身的动作让他不放心的过来查看。
“无事。”
谢谨画面色有些怅然,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一直不舒服。
郑千秋在外面松了口气:“是否睡不着?我这里有安神的药丸,要不然我给你拿进去服下,女孩子睡眠一定要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