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骁陷入沉默。
门忽“吱嘎”一声打开,众人皆转过头去。
“祁爷!”众人微微一愣,接连发出惊喜的声音。
霍锦骁猛地站起望去,看到扶门而立的祁望。祁望眉头拢成结,表情痛苦,走这几步路,骨头像要散架,背上痛得呼吸都困难。
“你醒了叫人就是,怎么下床了?”霍锦骁拔开众人,冲到他身边。
“也得屋里有人让我叫。”祁望缓慢地呼吸,将痛意平息后才开口。
“是我疏忽了。”霍锦骁眼眸亮晶晶,欣喜非常。
祁望昏迷,岛上人心惶惶,这些人每天都来看他,她不想拂了他们的心意,岛上的事务也需要商量,所以每天就都在院子里见他们。
“别说了,先回屋吧。”她扶了祁望的手,要把人往屋里送。
祁望按住她的手,往外又走两步,看着众人关切的目光,沉声道:“既然大伙都在这里,我有件事要宣布。”
“祁爷请说。”平南村长抱拳。
“平南向来是我在主事,倘若我一时有个意外,岛上便无人主持大局,太容易让人趁虚而入,我刚才仔细想过,平南需要个副岛主,我不在的情况下可以暂代岛主之职。”
祁望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一停,众人鸦雀无声地听着,虽然惊讶,却没人敢插嘴。
“从今往后,小景就是平南的副岛主。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不论是哪种情况,你们都尊她为主,听她吩咐行事,见她如见我。”祁望继续道。
屋外的人都因他突如其来的决定而惊愕非常。
“祁爷!”霍锦骁就更惊愕莫名,这事他连商量都没和她商量过,且他这话说得像谶语,太不吉利。
“都听清楚了吗?”祁望扬声一喝,把呆滞的众人惊醒。
“是,遵岛主之命。”许炎先回神,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霍锦骁,俯身领命。
一语落地,所有人都跟着他领命,祁望这才挥手遣退众人:“我的伤没有大碍,你们也不用担心,都散了吧。”
他说着回身进屋,霍锦骁忙跟过去想问他,他大掌狠狠按住她的手臂,半身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已是不支。
“别废话,就当帮帮我。”祁望撑着最后的力气回到床上。
霍锦骁也顾不得再问,他身上滚烫,因刀伤而起的烧未全退。将人扶到床上躺上,她转身便将东辞叫进屋里,又是一番诊治,祁望精力不支,浑浑噩噩又睡去。
————
平南岛进入全面戒备状态,岛外海域增派了船只巡察,岛上各处岗哨加派人手,每日轮值加了一倍。沙家和宫本家的事一日没有明朗,岛人的心便不安。
转眼又两日过去,药吃过几帖,伤虽未愈,祁望的精神到底比前几日好了许多。霍锦骁和小满轮流照顾他,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霍锦骁在照顾,小满虽跟了他多年,到底是个男人不够细心,霍锦骁不太放心。
“祁爷,喝药了。”
午饭才过一刻,霍锦骁就把煎好的药端到他床前。
祁望侧倚松软的迎枕坐着,正把玩她落在床头的玉临春血琥珀坠子。雕得精致的夏蝉,大小恰好掌握,是她惯常抓在手里玩的小东西,坠子被摩挲得油亮通透,摸起来冰润舒服。
屋里有人,就有了鲜活气息,不是从前空洞的模样。
他微掀眼皮,目光斜望向霍锦骁。她正低垂眼眸,拿瓷匙舀着药汁散温。
这些天都是她守在身边,汤汤水水地照顾,妥帖非常。他总觉得很久没和她如此靠近过,这番温存体贴,是他用命换来的,想来也是值得。
“祁爷,你看什么?”霍锦骁没抬头,却知道他在打量自己。
“看你。”祁望直言不讳,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随口道,抬眼里却瞧见他灼烫眼神,比手里的药碗更烫手。
这目光她不是第一次瞧见,林良结婚那夜,他就这么看她。
“喝药吧。”她不待他回答,就将药碗端到他眼前。
祁望看看药,又看看她,一动不动。
前两天他状态差,汤药粥水都是她喂的,如今他恢复了些力气,她也就不想再喂——这举动,透着亲密,不合适。
她挑了眉,用眼神问他。他并不回应,只摩挲着血琥珀。
僵持半晌,霍锦骁妥协。她也不能与一个伤者较劲,更何况还欠着他好几份人情没还。
舀了半匙药汁,她低头吹了吹,送到他唇边,他抿唇而饮,目光还是看着她。
屋里敞着窗,午后的阳光探入,薄洒半屋,她坐在雨过天青的纱帐底下,微启了唇吹药,盈润的唇被照得有些透明,棱角翘起,极是诱人。他从未如此仔细看过她的模样,每次与她说话都被她的眼眸吸引,所以忽略了这温柔甜美的唇。
喉头上下一动,不知怎的,祁望觉着燥。
药汁染到他唇角,霍锦骁搁下药碗,拿起巾帕倾身拭他唇角,目光很认真。
祁望嗅到她衣襟里浅淡的澡豆香气,桂花的味道,如丝线钻入鼻中,叫他意乱情迷,他把玉琥珀丢开,捏住了她的手腕,唇往她唇瓣贴去。
霍锦骁先觉手腕一紧,眼前有阴影笼来,她心脏陡然一滞,将头偏开。
祁望的唇堪堪擦过她鬓边发丝,头停在她肩上,呼吸很沉,目光异常幽深。
“祁爷?怎么了?”她抽手,眉头大蹙。
“别走,别离开。”他轻声道。
“你先放手。我没打算现在离开东海,眼下燕蛟和平南这种情况,东海又有祸乱,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一走了之。”
显然,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祁望捏紧她的手,慢慢把头靠近她脖子。
霍锦骁觉得自己如果是只猫,浑身的毛已经全部竖起来了,她察觉到一丝危险,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危险,不是过去的坦荡磊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停在离她脖子一寸处开口,“我想要你留下,留在我身边,陪着我,永远别离开。我想娶你,嫁给我!”
他终于把这番话说出过口了。本以为会很难堪,可出口之后,他却畅快非凡。
早就该说了,却偏偏错到此刻。
“……”霍锦骁震呆。祁望的话大出她的意料,听来就像错觉。
“小景,别离开我,嗯?”他见她沉默,慢慢抬起头,直视她愕然的眼眸,往她唇瓣吻去。
霍锦骁醒来,再顾不得他身上有伤,用力挣开他的手,从床上站起。
咫尺可触的吻,还是落空。
“祁爷,你到底怎么了?”她声音有些颤,也有些冷,思绪很乱。
祁望把散落的长发尽数拔到脑后,勾起唇,笑出三分邪性:“我没怎么,只是确认了一件事而已。”
霍锦骁觉得他的话像个圈套,引着她往下接,她便不作声,单等他说。
“我确认,我爱你。”
霍锦骁往后退了半步,道:“我以为那天……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祁望想了想,她说了什么?她说——从未开始,无谓结束,我们互不相欠。你仍是祁爷,我还是小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一字一句,他记得清楚。
“我们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他掀开被,慢慢下地,像蛰伏的虎狼,终于探爪。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心塞……
☆、剜腐
霍锦骁站在床畔, 看着祁望缓慢落地, 这人一身月白中衣松松系着,肩头是散落的发, 病容虚白,目光却还是犀利。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祁望会变得如此反常, 又或者从一开始, 她就没懂过他。
“祁爷,我知道梦枝姐走了你难过,但是你不能把我当成浮木,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思前想后,他所有的变化都从曲梦枝的死开始。
“你既然知道是救命稻草,那这命,你救不救?”祁望按着床头镂空的万蝠雕花问她。
“救不了, 这天下没有真能救命的稻草。”她断然拒绝。
他的指掐进镂空的木隙间,声音低得像风过草木,簌簌飘零。
“不是因为梦枝。景骁, 我动心……比你要早。”
从他闯进澡堂开始,或者是金蟒岛的相逢, 亦或是漆琉岛她惊艳一现,还有往后无数次的同生共死……人生里的须臾瞬间, 却是铭心刻骨的动情。
霍锦骁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当初是我顾虑太多,才说了那些话, 将你推开,你要怨责怪罪我都接受,只是你亲口承认过你的动心,知道我的犹豫彷徨,你也在等,那眼下一切都能圆满,你可否回来?”祁望朝她缓缓走去,慢慢说着,“你喜欢东海,喜欢平南,热爱冒险,这些,我都能给你!”
霍锦骁往后慢慢地退:“祁爷,对不起,我……”
“别这么快给我答案。”祁望一个箭步将距离缩短,到她面前,俯了头看她,“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
霍锦骁胸口起伏不已,强压着心中乱窜的种种思绪,冷静道:“药还剩下半碗,祁爷记得喝完。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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