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根?”祁望淡淡回了句,转身又朝前走去。
岂止一根?他自己知道。三十而立正值青壮,华发却生。
“祁爷的伤,可大好了?”她便又找话说。
祁望笑了一声,有些嘲弄的意思,开口还是淡的:“好差不多了,你成亲时肯定能好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锦骁脚步微滞。
祁望就见地上细瘦的人影慢了两拍,她有些不知所措,是不得不狠心后的愧疚难安,阳光照出她眼底温柔的怜悯,像屋檐下垂挂的藤蔓,慢慢长满心房。
“过几天找个空暇,我有件事要你帮忙。”他便不再提这些话。
“空暇有的,祁爷要我帮什么?”她问他。
祁望瞧着她的眼眸挪不开目光:“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水性好。我想借你的水性帮我办件事。”
“何事?”
“到时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快快……
☆、旧约
一个月的时间筹备婚事委实短了, 好在霍锦骁不在乎聘礼陪嫁这些, 省去大把时间,宅子是现在的, 翻新修缮一番就可以,最让她头疼的就是嫁衣、绣被这些东西。女子出嫁,这嫁衣需得亲自缝绣, 一般都要提早一年开始准备, 才能绣出件像样的嫁衣。像她这样,时间本就紧,又拿不了针拈不动线的人, 干脆直接放弃了。
嫁衣放弃了,那绣被、衣裳、鞋面……更是通通放弃。她本该给东辞缝两身衣裳的,奈何手拙,只好委屈东辞了。
“慢点慢点, 别磕坏了,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华威领着人往霍锦骁宅子里搬家伙。
一套黄花梨的桌椅高龛,拿来摆在正堂会客端的气派。
“折腾这些做啥, 我这宅子麻雀一样小,一放这个转身的地儿都没了。”霍锦骁在天井里给搬搬抬抬的兄弟们切瓜, 一边抱怨。
“那你得去问祁爷,他交代的, 务必给送到你这儿来。”华威接过片瓜,两大口咬得只剩瓜皮,伸手抹抹汗, 继续指挥人往里搬东西。
霍锦骁也闹不明白祁望在想什么,自打上回来过之后,这东西果然是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小景,快快,去外头看看。”在这帮忙的温柔匆匆过来,将她拉出去。
宅外停了辆骡车,车上堆了一撂布料,柳暮言跟在车旁,见到她就递了张单子过去。
“今天岛上开了库,祁爷命我拣些布给你送过来,这是单子,你过个目,我好回去复命。”柳暮言说着又指向车上放的布匹,“有给你做衣裳的,也有做帐子的,还有些是糊窗户的,你点点。”
“不用点了,柳叔办事我放心。”霍锦骁收了单子,请柳暮言进屋喝茶。
话还没聊过三句,宋大娘又来了。
“小景,这是婚酒的菜单与采买的食材单子,你得空看看有没要改的。”宋大娘塞给她一叠单子。
霍锦骁那头顿时就要炸了,她不作多想将这叠单子塞回给宋大娘:“大娘,这事吧,麻烦你找魏东辞,让他看着拿主意。他住得离你近,有什么事要商量,也不用你老这跑来跑去,大热天怪累的。”
东辞住在祁宅旁边专给水手们落脚的园子里,祁望单独拿了两间屋子给他和佟岳生。现如今她这忙得焦头烂额,他那边恐怕正清闲自在呢,她不痛快。
哪能让她一个人操心。
“也对。行,那我回头找他去。”宋大娘麻利地收了单子。
“往后再有什么要采买的东西,你只管找他拿主意就是。”霍锦骁补充一句,不能让东辞太清闲,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亲事。
“行,那我先回去了。”宋大娘干脆应下便离开。
霍锦骁松口气,一转头,又看小满。
“小满哥,你也来送东西?”她有气无力说着。
“不是,祁爷命我来问你,明天早上可能腾出半日空暇,他有事请你帮忙。”小满笑道。
霍锦骁想了想:“可以,他有何事?”
小满也不知道。
————
翌日一早,天边云霞如霓裳,从天空拂至海面。
霍锦骁到达与祁望约定的码头时,那里早早就停了只小船,帆已半升,甲板上只有一个人在来来回回地忙。
“祁爷,这么早?”她跳上船,左右张望一番,觉得奇怪。
船上除了祁望,没有别人。
祁望低头正解船缆,闻言只“嗯”了声,并无解释。
“怎么不多叫些人来?”她一边问,一边把背上的小包袱放下。包袱里面是用来替换的干衣,他既然说要下水,身上的衣裳肯定是要湿的。
“我和你就够了。”祁望站起来,言简意赅道。
船随着风慢慢转向,他又走到船尾的舵前掌起舵来,船便迎着阳光慢慢驶离码头,阳光刺目,让祁望微眯了眼,甲板上的霍锦骁逆光而站,只剩下黑色剪影。
“我们要去哪里?”霍锦骁声音远远传来。
“很快就到了,你坐一会。舱里有吃的,你自便。”祁望认真掌舵,不多话。
这船很小,船上就一间在甲板上的舱房。霍锦骁钻进舱里,舱房四壁都是窗,敞亮得很,收拾得也干净雅致,梅兰竹菊的四扇屏风把床榻挡在后面,入眼的只有红木书案、多宝格、圆桌并贵妃榻这些,像是书房,也像是花厅。圆桌上铺着刺金锦缎,四边皆有流苏,随着船身一道摇晃。桌上放着几盘果子和凉菜,还有壶酒。
霍锦骁随手摸了颗花生,“啪”一声捏开,将花生仁倒入口中,心里却泛起嘀咕。
祁望这是要做什么?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在舱里呆不下去,又迈上甲板。祁望仍一心掌舵,他今日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是赤黑的革带,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上,与平时松散的打扮大厢径庭。
“我来帮你。”霍锦骁见他一个人既要掌舵,又要控帆,便开了口。
“不必,你坐着就好。”祁望拒绝了她,“很快就到。”
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模样,霍锦骁也不好多问,晨风惬意,她索性拎着酒,拣了碟花生坐到甲板上,自斟自饮,看着周围的海水颜色一点点改变。
近海海域的水色会随海水深度慢慢改变,蓝与绿在阳光下形成渐变。来东海前,她不知道单一的颜色可以有如此复杂的变化,而纵是人间最厉害的画师,也很难画出这样的层次。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静坐在甲板上欣赏海水的机会了。
船随浪摇摇晃晃,霍锦骁的眼被阳光灼得有些酸,慢慢就闭上了眼。
不知多久,船停止前行,只在原地上下起伏,水花飞溅的声音忽起,将霍锦骁惊醒,她只来得及看到祁望从船舷跃进海里的身影。
“祁爷?!”她奔至船边。
海面渐渐归于平静,哪里还有祁望身影,只有不断往水底下抽去的锚绳。
祁望下水放锚了。
霍锦骁站在船舷边展目望去,海水浅蓝,水面波光粼粼,不远处是座被绿植覆盖的小荒岛,沿岛有一线金黄沙滩,远望时像披在颈间的金纱。
看水的颜色,这地方水并不深,水质清透,能隐约见着水下的东西,偶有颜色绮丽的小鱼游过,很快又沉入水底。
“哗”,水面又是一声响。
“下来吧。”祁望浮出海面,朝她招手。
他已经换上黑色鱼皮水靠,水靠紧贴于身,露在海面上肩臂虬劲,像海里的鲸。
“你怎么下水了?伤好了?”霍锦骁问他。
“已经没事了,你快点下来,别磨蹭。”他又吼了一声。
霍锦骁便退回舱里,将衣裳褪了。她知道今日要下水,贴身穿着水靠,下水前拿轻薄的外袍一罩,便能下水。
水花扬过,霍锦骁跟着他入水。
“祁爷,你是要寻水下的东西?”她抹把脸,问道。
祁望只打个潜下水的手势,道了句“下去就知道了”,头便一猛子又扎进水里。霍锦骁深吸口气,跟他泅进水中。
外袍浮散,像层烟纱,她纤细的身骨在烟纱间隐约可见,宛如海底摇曳的柔软藤蔓,又似漂亮的鱼儿,慢慢往海底游去。水质很清,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阳光透过水面照入海底,浸染出光怪陆离的颜色。霍锦骁看到成片的珊瑚在脚下铺展,绚丽夺目,像长在海里的花,无数的鱼从珊瑚间游过,都她从未见过的颜色与形态。她往下沉去,顶着水里巨大的压力,想要落脚在珊瑚上,又伸手去碰游过身边的鱼,那鱼滑溜窜远,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她伸出的手臂却被祁望抓住。
祁望拉着她又往水面上去,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远了,两人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珊瑚割脚,那伤也难愈合,底下还有海胆水母之类,你别踩下去。”祁望抹下脸上的水,粗声道。他有些喘,这丫头的水性果然好,泅到水下的水间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霍锦骁也大口呼吸,睁着一双亮敞的大眼,很兴奋。
“这下头好漂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祁望有些恍神,看着她良久才道:“不用你帮我做什么,这里是当初我承诺过会带你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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