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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枭 (落日蔷薇)


  “别老说我。你自己也要保重,医馆里的事多,你还兼顾三港武林,多少的烦心,自己多顾着些身体。那些……蛊虫,若是伤身,好歹想想办法祛除了。”她不知不觉温柔。
  “放心,不伤身,若还伤身,我也不敢求娶你。”他笑起,爱极她此时春风似的笑颜。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如果这些破虫子还能伤你,你就继续要瞒我?”她钻进牛角尖,顿时沉下脸。
  魏东辞低头笑出声来,霍锦骁不依不饶拽他:“你给我说清楚!”
  他身躯忽似虎般一翻,将人压在了锦榻后的窗台上。
  “小梨儿,我爱你。”
  最后一字,消失在她唇瓣上。
  淡淡药香钻进她鼻间,化作缕缕情丝,勾魂夺魄,是他的情意与不舍,也是四年不见的思念,如毒如糖,纠缠不散。窗缝里的阳光薄薄一片,将他靠近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他已半闭了眼眸,吻来的唇舌比先前更放肆霸道,很快就勾进她唇间,寻了她的甜蜜轻挑慢吮……
  半晌无话。
  余光温浅,照出春日清晨一场甜蜜告别。
  ————
  港口仍旧充斥着海物的腥咸,被阳光一照愈发浓烈,随着风一阵阵飘开,靠海吃饭的人早就习惯这气味,哪天没闻着反倒心生不安。
  吆喝声不断响起,码头的苦力挂着汗巾,穿着短打,趿着草鞋,在船与岸之间来回奔走。天一放晴城市就开始转热,码头没有遮挡,人被阳光晒得肌肤发红,汗如雨下。
  玄鹰号今日有批货要卸,船上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祁望坐在码头对面的茶寮里盯着,正捧了大碗茶摇着蒲葵扇听小满禀事,忽然就听到远处一阵骚动声传来。
  “什么事?”视线被茶寮的柱子当着,他看不到,便问小满。
  小满站到茶寮口一看,也笑了,转头扬声道:“祁爷,小景回来了。”
  祁望将茶“砰”地放下,扔下葵扇疾步走到茶寮外,果见远处停了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见,她风采如昔,仍是笑颜无双,叫人怀念。
  ————
  “祁爷——”霍锦骁大老远看到祁望站在茶寮外,便冲他挥手跑去。
  祁望看着她由远及近,像朵梨花飘飘扬扬落到自己面前。
  “祁爷。”她站定后又唤他,双颊跑得发红,额头沁出薄汗。
  祁望收回目光转身,淡道:“跑什么?大热天折腾出一身汗。”
  霍锦骁已快步越过他,鸠占鹊巢地坐到他的藤椅上,拈起他的葵扇使劲儿扇风,还是一样没规没矩,却看得祁望勾起唇角,吩咐茶寮老板再给她上碗凉茶来。
  “痛快!”霍锦骁看到茶端来便扔了扇,端起碗牛饮。
  “魏盟主送你过来的?他人呢?怎么不请来坐坐?”祁望看到马车已经调转方向回去,车上搬下来的行李也交给船上水手往玄鹰号上搬去,不由问她。
  霍锦骁抹抹唇,又打起扇来:“码头路窄,大伙正忙着,马车堵路,他就回去了。”
  “你这是……”祁望坐到她身边的条凳上,沾些她扇出的风。
  “祁爷不想我回来?”她见他坐来,换了只手扇风,好叫风能被两人吹到。
  “伤好齐全了?”他问她。
  “自然!可以再打一头老虎。”霍锦骁锤锤肩头,不无得意道。
  “少吹牛皮,你安然无恙就谢天谢地了,还再打老虎?”祁望长松口气,道,“你回来的倒巧,要是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医馆请你了。”
  霍锦骁坐直身体,奇道:“怎以了?有事?”
  祁望拿着铜壶给她添茶,垂眸漫不经心点头:“是啊。请你回来主事。”
  “什么?”霍锦骁更惊奇,“那你呢?”
  “过两天我要离开石潭一段时间。”祁望盯着她的眼眸。
  霍锦骁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祁爷要去哪里?”
  “去趟泰泽,钱爷囤了一批锦缎丝帛在那边还没脱手,你知道的,大安的丝织品在木束那几个国家很紧俏,我今夏想跑一趟木束,不过这批货量大,金额不小,不容有失,所以我想过去看了以后再决定。”他便解释道。
  霍锦骁捧起茶慢慢地饮。
  他离开的时间太巧,不过是去泰泽,与全州城是两个方向,又不在火炮运送的路线上,倒叫她摸不透此事是否和火炮运送有关。
  “祁爷一个人去?要不我随你过去,也有个照应。”
  “不成,你我要留一个在码头主事,况且小满会随我前去,不必担心。”祁望将她放下的葵扇拿起,给两人打风,“高爷看了我们去岁西航时带回的锡器与宝石样品,以及毛皮等物,他很感兴趣,这趟带到到石潭的货他都收走了,但他还想要,所以前几日我让大良他们带两艘船回去,把平南和燕蛟剩下的货都运来。这批货贵重,你要亲自在这盯着,以防有失。”
  霍锦骁无法再劝,便只看着他。
  墨玉似的瞳眸倒映出微缩的世界,祁望看到自己藏在她澄澈的眼中,心口有些沉闷,便将目光转走。
  “你要带着玄鹰号去泰泽吗?”她沉默片刻,又问他。
  “我跟钱家的船去,咱们的船都留在这,你看着。”祁望望向茶寮外的阔海晴空,这难得的艳阳也不知能挂到几时。
  ————
  回到船上,霍锦骁的日子就变得忙碌。祁望过几日就要离开,先前经手的事务未了结都要交到她这里,一桩桩一件件能压死头牛。她倒没想过自己就离了这么些时日,祁望已替她打点了诸多事情,一时间她心里有些歉疚,便用心将诸般事宜接下,白天里跟着祁望与几位主顾一一打照面混个脸熟,夜里随祁望一道看账册整库存,从前的争执好似已烟消云散。
  看账册的时候,祁望把自己的书案让给她,他就坐在书案对面的锦榻上抽水烟。
  几日不见,霍锦骁发现他这水烟抽得比从前厉害得多,一抽水烟他就格外沉默,只有时不时的清嗓声。入夏的时节气候不好,他犯起嗽疾,抽了水烟咳得就更厉害些。
  她能察觉他的目光沉敛复杂地落在自己身上,可一抬头,看到的不过被烟雾缭绕的模糊眉眼,到底他在看向何处,她也不知。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大半间屋子的距离,已经猜不到彼此在想些什么了,面上仍旧熟稔,心却离得遥远。
  一日三餐,他照旧叫她来吃,虽坐在一处不过却各吃各的,她也还是同他说笑打闹,只是那杯牛乳,从温热到冷凉,她没再碰过,也没再劝过,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
  到底疏远了,不复从前,只有刻意为之的熟稔,有时反倒像剑,倒刺入心头。
  钝痛难当,又难以出口。
  转眼三日便过,该熟悉的事务她已然熟悉得差不多,这日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抬眼看到祁望倚在锦榻上又点起水烟,她这回没忍住,上前就将水烟从他手里夺下,怨道:“别抽了,屋子都被你抽成盘丝洞了。”
  “不要多事。”他懒道,伸手要烟枪。
  霍锦骁把烟往背后一藏:“你近日是怎么了?烟瘾犯得这般厉害?从前要是咳嗽你断不会碰烟。”
  祁望倚回榻上,眯着眸瞧她,手里把玩起桌上放的锡制烟罐。
  “男人愁了喝个酒,闷了找姑娘,闲了赌两把,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是烦的时候抽个烟,你还有意见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烦什么?说来我替你解解。”她把烟枪扔到书案上走回,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颓靡。
  “你解不了。”他咳了两声,随口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她倒了杯水给他,“最近事情多,烦到你了?”
  他喝了一大口,却只咕噜几声漱了口,吐到榻前的盂盆中。
  “我缺女人。”他抹抹唇,把脚盘到榻上。
  霍锦骁闻言蹙眉,这人没喝酒,说话怎么一股醉态。
  正要开口说他,外头小满来禀,说是魏东辞来了。霍锦骁眉间顿松,露出几分喜色,朝小满道:“小满哥,你看着这人,别叫他再抽水烟了。”
  语毕她便往外跑去,跑了两步又折回,从袖里摸个瓷瓶子扔给祁望。
  “止咳的药。”
  药在她袖里捂了两天,是东辞配的,她总觉得祁望对东辞有些敌意,也不知他领不领情,如今她再不管了。
  丢下一句话,她又转身离去。
  祁望看着这人背影消失,捏着瓷瓶朝小满道:“把烟枪拿过来。”
  小满可不是霍锦骁,他拗不过祁望,只得从命。
  烟雾缭绕,又将他笼罩。

  ☆、辞行

  魏东辞是来辞行的。
  “明日一早, 我随殿下一起出发。”他靠着码头的护栏眺望海面。
  码头的夕光细碎铺在海面, 随波荡漾,橘色云霞在天海交接处变幻出种种形态, 夕阳裹在其间像馋人的流心蛋。
  “行李打点好了?”霍锦骁的指尖沿着护栏木头的纹路一圈圈划着。
  从小到大,他们经历过无数次长长短短的分别,幼年时她会抓着他的衣袂不放, 大了一点她会用水汪汪的眼看他, 不是要他留下,是想跟着他的祈盼。她就是个小小的拖油瓶,后来长大了, 这拖油瓶说要保护他,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还是不依不饶要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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